我从小爱哭,几乎只有哭和笑两种表情。我打小没有母乳,身体纤弱。靠邻村借来的一只奶羊,给我供了一年半的口粮。父亲没嫌我爱哭,说我是刘备转世。父亲也不嫌我瘦弱,说我天生就扛不了锄头,注定是拿笔杆子的。这点真给父亲说中了,从大山出来,上大学,工作,事业,全仰仗这枝笔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为了维系生计,父亲携家小离开老家陕北,辗转来到山西太行山系的一隅落脚。我和四姐、五姐便出生在那里。父亲向当地大队承包了一个惨淡经营的林场,方圆百余亩地。父母亲披星戴月,垦荒栽树,几年下来,满山的核桃越结越繁,庄稼越长越旺,日子殷实得令人生羡。林场的变化让邻村几十户人家再也坐不住了,我清晰记得,刚过二月二日龙抬头的一个清早,几十号拿着扁担头的壮劳力,呼号着把地全分走了,还给核桃树标了红,也分光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刚直的父亲暴怒如雷,别着斧头要出去拼命。母亲已泣不成声,跪着求父亲不要拼出人命。之后几个月里,母亲极少进食,神志恍惚。冷静下来之后,父亲毅然决定卖掉毛驴、石磨等一切能换钱的东西,供我们去镇上、市里上学。点着油灯上自习,是那个时代许多人共同的记忆,但对我们来说,能安稳读书来之不易。从那时起,我懵懂地种下了梦想的种子,开始在文学的世界寻找欢乐。我隐隐感觉,总有一种向上的力量,无形地牵引着我,直到今天。我相信,哥哥姐姐们也被这样一种力量所牵引。成人后,每每出席朋友的婚礼,听到司仪讲“永结同心”这四个字,我的脑海总会跳出我们兄弟姊妹九人,跳出我的父母,跳出我的大哥。
大哥太不容易了。上天把他派到我们家,似乎就是让他放弃所有,像父亲一样,照看其他八个弟妹的。我到临汾读初中的时候,大哥刚上大学,住在一个国企的财务科里,每月还能赚几块钱的看管费。我就跟大哥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我那时睡觉沉,好几次大哥累了一天回来,怎么都敲不开门。我那时竟然还尿床。后来我跟三哥一起住,那时每星期只休息一天,每个星期六的晚上,我都和三哥步行十里,去找大哥,领下个星期的“饭票”。那时我们正是饭量大的时候,钱也太不经花,而大哥当时也只是个学生。我至今还在纳闷,那个时候人们普遍不宽裕,大哥也经常捉襟见肘,但给我们的生活费从未间断,从来没有表露一丝难色。他是怎样向身边人借钱的,那些好心人又是谁。
现在,我们都过上了好日子。我这个最软弱消瘦的老九,也日益羽翼丰满了。可是,大哥似乎越来越放不下我的心了。我呢,有时竟然也叛逆得了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我的家,想起我已故的父亲,想起父亲一般的大哥,我会热泪盈眶,我会泣不成声,上天实在太眷顾我了,在需要的时候总给予我最好的。给予我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家庭,最好的大哥,最好的孩子,可我总是长不大。
过去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无论对今人,还是对来者。我要做的,就是坦然面对过去,把她真实地留在文字里。人的一生,塌了一片天并不可怕,只要拥有人间的温暖与长情,上天还会为你打开另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
《文心是佛》,这本书的标题是笔者自己立的,立得太大了。笔者所期许的,就是让好心人通过这些区区文字,触摸到些许的温暖与长情,以及温暖与长情背后的那束光亮。
(本文为《文心是佛》后记,标题系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