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打后的大青菜,加自家腌的肋条肉、猪油做成的菜饭,真是好吃。猪油是菜饭烧好之后盛起来拌在碗里的。最好是农村里的灶头,好比喝茶要用紫砂壶似的,全是为了锦上添花吧,灶头上烧菜饭,火是渐渐熄下去的,先是没有明火了,但柴还是火红的,然后火的颜色在柴上缓缓褪下去,正好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焖饭过程,褪到人走茶凉的地步,菜饭就彻底好吃了。
我以为市井里的菜饭是在煤炉上烧的,滋味要比灶头差一点,煤炉上烧菜饭,是很见功力的生活,菜和米混在一起,像是人流如潮的大街,有点杂乱无章,一不留心就夹生了。但我父亲是在煤炉上烧菜饭的一把好手,遇上他休息的日子,烧一顿菜饭,完了大家抹一抹油渍渍的嘴巴,连连称道。父亲就进一步摸索,使一道一道的步骤更加周到了。
父亲不操持家务,多干了一点活就没有好脸色给大家了。有一年冬天,父亲蹲在井边上洗衣服,洗完了一边晾衣服一边不开心,他说我为什么要生你们啊,这么冷的天,还要给你们洗衣服,真是何苦啊。我当时正好在做功课吧,其实不接话茬也就过去了,偏偏我从小就养成了碎嘴的习惯,我就抬起头说道,你这话太不对了,我们也不是打了申请由你审批了才来的,我们是在你没有征求我们许可的前提下,被你生出来的呀,但我们什么闲话也没说,按说理亏的是你呀,当时父亲很生气,将晾到一半的衣服扔在脸盆里,什么话也没说就回房间里去了。但后来遇上吃菜饭的时候,父亲竟是很乐意地在井边洗菜淘米,这样的情形,仿佛一个不爱劳动的孩子,遇上了班级里的值日生,扫了一把地后,没料想第二天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他就来了做值日生的热情,老是盼着扫地,一拿上扫把,竟会意气风发精神抖擞起来。
有一次,是寒冬腊月里了,父亲对我们说,今天中午放学回来烧菜饭给你们吃,今天我要在菜饭里放香肠的。
劳动人民家庭,吃菜饭已经是超出预算的项目了,再放香肠几乎是很奢侈的行为了,那一天的菜饭吃得我记忆犹新,现在说出来也不怕丢人了,一方面自己是尽量多吃一点,撑得很饱了才依依不舍地将饭碗放下来,另一方面还很市侩地希望其他一起吃菜饭的家庭成员少吃一点,留下来到吃晚饭了,还有菜饭吃。
只是之后没多久,我们家就用上煤气了,是钢瓶装的那种,差不多一个月,父亲就要去换一次,看到年富力强的父亲,扛着钢瓶走出走进,一个具有烧菜饭一技之长的尊敬长者,因为煤气而沦落成一个苦力,真是得失寸心知啊。
再后来我长大成人了,日子也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越发好过了,吃的东西也多起来了,灶头和煤炉在日新月异的城市里,几乎是看不到了,菜饭也渐渐淡出了,我就像一个辛亥革命以后的落第秀才,一方面随着人流走向新生活,一方面心里面还存着已经废除了的科举,想到菜饭的时候,总是有点失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