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峻池先生主编的《海派绘画》出版了。说是主编,实际上是他“孤家寡人”独力编辑而成。之所以不假手于人,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作品,都是他真金白银一张张买来的,从最早下手到现在,时间跨度长达四十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画作的内在价值和收藏的甘苦。
从“海派美术馆”八百多幅藏品里遴选出的两百幅画作,裒成一集,每本有晚报那么大,落砖那么厚,掂上去足有一袋大米那么重。从小的方面说,固然是难以割舍的篇幅使然;从大的方面说,是博大精深的海派绘画的厚重积淀,值得人们用最大的热情和最高的规格去拥抱。
关于“海派绘画”,试图为它定义的人很多,各种说法更是指不胜屈,比如,它的与时俱进、它的包容外来元素、它的吸收民间养料、它的贴近现实生活、它的商品化印记、它的地域特征等等。这些都对。可是,我们不妨推敲一下,那么多年来,除“海派”之外的其他流派,难道都停滞或凝固在某一时空段中,不作任何的突破,或不显出躁动不安吗?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地域特征。有一种说法是:海派画家的籍贯与出生地主要是浙江、江苏或上海(后来又因张大千等非苏浙沪籍而放宽至曾客居上海等),显然这个说法也有捉襟见肘的麻烦。
“海派”和其对应的“京派”概念,本来专指文学创作上的流派。鲁迅说得很明白,“所谓‘京派’与‘海派’,本不指作者的本籍而言,所指的乃是一群人所聚的地域……籍贯之都鄙,固不能定本人之功罪,居处的文陋,却也影响于作家的神情”,“帝都多官,租界多商,所以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没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获利,而自己也赖以糊口。要而言之,不过‘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则是商的帮忙而已……”这话在当时,堪称的论。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绘画畛域里的“海派”,除了具有“地域特征”,还与以北京为中心的正统宫廷画派有着鲜明的对比。这是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不可轻轻放过。时过境迁,再用鲁迅的话来描述如今的“海派”文学或绘画,颇有利用时空切换的漏洞篡改现实的嫌疑。如果我们不能提供扎实而有力的证据界定和“海派”相对应的“京派”的性状,“海派”最多是个徒具地域特征而无艺术特征的宽泛概念。
可是,在流行的“海派画家”的名单里,曾客居上海的徐悲鸿、潘天寿(齐白石也有两次逗留)与“海派”无缘;而陈师曾的艺术活动几乎与上海无关,却被冠以“海派巨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倘若说陈师曾受教于吴昌硕,是为渊源,那么潘天寿也曾立雪吴门,又怎么算?与张大千、吴湖帆并称的溥心畬,虽是北人,但在1947年定居杭州(竟然不是上海),自然也没捞到“海派”的头衔,未免可惜!
事实上,即使被列入所谓“海派”的画家们,其风格和技巧差别之大,简直无法拿捏圆满。而把那些顶尖画家往“海派”篮子里装的企图,最终不免流于“一派独大”,或“派无所系”(略当于程十发先生的“海派无派”论)的尴尬。
因此,脱离特定历史环境和条件,煞费苦心地为“海派绘画”等进行“编制”的努力,基本上是徒劳的。
也许现在,人们心目中的“海派”,和历史上存在过的“海派”,只是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罢了,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着一种开放精神和变革气息。站在这个角度上看,所有的“麻烦”和“尴尬”会变得顺理成章一些。当然,收在《海派绘画》里的画家画作也不会让人感到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