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登上去往印度洋某小岛的快艇。是一个当地酒店设施的考察项目,我需要在岛上待半个月。
这个小岛的居民由马来西亚、韩国、印度、加拿大人……组成。他们说着口音复杂的英文,把所有上岛的男人称作Sir,女人称作Ms。我抵达后,被安排在整齐统一、布局雷同的酒店别墅内。他们告知我,按时按点会有人送来三餐。当然,如果愿意,我也可以步行十分钟去岛上的餐厅用餐。别墅内有三张床、两张沙发、三个浴室及一个室外泳池。起初,我对这一切非常满意。
岛上的三间餐厅,提供来自不同国家的精美食物。我用两天的时间把这三间餐厅吃了个遍,并和中国籍的餐厅主管唐成了极好的朋友。这个来自广西北海的年轻人,一毕业就被该岛所属的酒店集团雇佣。在这个岛上,他获得一流而系统的酒店管理培训,遇到来岛的世界各地人士。他在岛上工作了三年,大部分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用来与客人聊天,听世界各国的故事。但是他说自己“不在世界里”,“世界在那些人的身上 ”。 他正筹划回国,或是跳槽去别的酒店集团,去到一个有大陆的地方。在岛上,他待够了。
我隐隐地感知到,大陆对于一个孤岛岛民意味着什么。而我在岛上把所有遇到的人数了数,也许还不如上海地铁高峰时一节车厢的人多。
花半天时间,我就把一整个岛逛完了,并且拍下了堪比风光明信片的照片。但第三天,我就感到了深深的无聊。我已经把所有酒店内提供的设施及岛上仅有的娱乐场所试了个遍。当地黑人服务生每次打扫完房间后,都会放下手上的活和你啰嗦半天,内容大抵都是“小姐,你是否需要在床上撒些玫瑰花瓣”,“你是否需要在浴室享受个花瓣泡泡浴之类”。每次都需要花一些时间与他们解释:我并非来度蜜月。这成了我在这岛上绝大多数的交流。
漫长的一周过去后,我开始每天定时去岛上唯一的一个足球场发呆,这片场地是当地员工用以排解无聊的。没有草坪,光秃秃的泥土暴晒在太阳下。那些一大早在岛上做清洁的员工,那些会做好吃的海鲜的厨师们,还有那些肤色黝黑的当地人全部在此踢着球。下午三点的太阳没那么强烈,我认出几天前和我在酒吧聊过的斯里兰卡调酒师在那做守门员,他已经60岁了,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岛上的生活对他来说,是为了“养老”。那天在酒吧他送了我一瓶可乐,对我说,你所看到的,这岛上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每天踩的亿万万吨的沙子,是从远方的印度运过来的;哦,那些植被,当然也不是岛上的,也是别的地方的;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运来的……他对我说,这是个人工的、现代文明过剩的小岛。
我周而复始地在这个人工岛上看着面前浩瀚无比的印度洋。天气不好时,这片印度洋会发出恐怖的令人惊骇的浪声,这难免令人陷入被隔绝的悲哀中。许多人从四面八方来到这个岛上,他们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信仰与思想体系。他们用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构建着这片土地,但他们只是短暂地借住或栖息在这里。和唐说的一样,这是一个离开世界的世界。
傍晚,我隔着客房的窗子,极目远眺也难以望到彼岸。我开始忘了原先的生活逻辑,感到一种莫大的寂静。在这个全部是假的他乡里,茫然天地只身一人,似乎从未有过确然存在的真实。
在离开世界最远的时候,也是我最贴近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