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以产玉得名,源于阗,分为三。东曰白玉河,西曰绿玉河,又西曰乌玉河”(《晋高居诲使于阗记》)。
在西藏北部的高原雪域上,群峰耸立。每年夏季,冰雪消融,山石裂解,其中崩落的玉砾、山石和冰块,随同咆哮的洪水汹涌冲向低洼处。朝北倾泻汇成两条著名河流。一条是玉龙喀什河,源自昆仑山;另一条是喀拉喀什河,源自喀拉昆仑山。玉龙喀什河即白玉河。玉砾在水里经过千万年的冲击、磨砺,变为大小不一、圆润的白玉卵石(即白玉籽料),沉积于中下游宽阔河床里的砾石堆中。
喀拉喀什河即乌玉河(当地俗称墨玉河),其流过一个小县城,墨玉县因此得名。现有说此河无墨玉,真正的墨玉产于玉龙喀什河上游的黑山村附近。此河主要出碧玉,碧玉呈暗绿色,外表风化后漆黑如墨,先民误认是墨玉了。考古地理发现,绿玉河与乌玉河,实为一条河,喀拉喀什河是也。
玉河湍急,年复一年地把昆仑美玉的精华(玉籽)带到人间。人们还曾在玉河里淘到过金砂和金刚石,这真是淌金流玉的河啊!生于斯、长于斯的世代百姓,在每年秋冬枯水季节,就会下河不紧不慢地拣拾玉籽,没有奢求,收获多少听凭运气,尽享大自然的慷慨馈赠。有时还会把不够完美的小玉籽扔回玉河,让其继续接受水的洗礼,就像生态的渔者,常会把小鱼放回大海一样。千百年来玉河一直是宁静的。
光阴荏苒,世事变迁。国人对昆仑美玉宠爱有加,和田玉籽更是供不应求。二十余年来玉价一路上扬。
曾几何时,挖掘机等工程机械的轰鸣声打破了玉河的宁静。受经济利益驱动的人们,不再满足于拣拾玉籽的传统“手工作业”,而是按河段、计亩数,包揽采挖权。开足马力,挖地十米,让玉龙喀什河来了个“兜底翻”!以玉龙大桥为界,上溯八十公里,下追三十公里,在百余公里的河床里,最多时三十万人,三千台挖掘机在进行挖玉大会战,河床变成了露天采矿工地。玉龙喀什河两岸的地形、地表和植被受到严重破坏,沙漠化程度益甚。如同有人会去刨挖农民已经收过的番薯地一样,河床竟被几十遍地翻挖、筛选,再难见“漏网之鱼”,白玉籽被采挖殆尽。喀拉喀什河因其河床里的玉籽质量较差,故免遭大规模的洗劫。
2007年后,在当地有关部门的关注和努力下,采取了一系列的有力措施,使这种灾难性的采挖行为逐步得到阻止。然而玉河稍许恢复的安静,却是一种千疮百孔、满眼荒凉的寂寥。亿万年育成的玉河,岂是数载的休养生息就能康复得了的!人类在发展经济中造成对自然生态环境破坏的教训此又为一例,触目惊心。
更让人扼腕长叹的是:由于地球气温升高,玉河源头的冰川也在缩小。半个多世纪前,雪线为三千米,现已向上提升了一千余米。“每岁五六月大水暴涨,则玉随流而至。玉之多寡,由水之大小”(宋《玉屑》)。水势不足,玉河缺乏足够的力量把昆仑山新崩裂下来的玉砾挟带至中下游。再加上其他一些水文上的综合因素,形成积玉已被挖尽,新砾鲜见补充的状况。玉河不再矣!
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依旧奔流。在阿拉克地区交汇成和田河,流入塔克拉玛干三十三万平方公里的浩瀚大漠。“万条江河归大海”,投入大海怀抱,从此获得新生。玉河流入固化的海洋,化为沙漠深处的甘泉,滋润了沙拐枣的红果,罗布麻的小花和千年胡杨的绿叶,最终悲壮地消失了自己……
嗟乎!立于昆仑之上兮,望我玉河。天苍苍,野茫茫,水漫漫。玉河不见玉兮,有河殇。玉河不复见兮,唯有河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