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子说,他的灶头不好烧,灶肚掏空了,火还烧不旺;烟还倒灌,熏得老泪汪汪。队长说,这烟囱该捅了。
老胡子是五保户,这种事肯定是队里帮助解决。于是大家就巴望“捅烟囱的”来村里。
“捅烟囱的”,是村里人对捅烟囱匠的称呼,就像“补碗的”“剃头的”“弹棉花的”一样。人们不知道捅烟囱匠何方人氏、多少岁数,只是隔开十天半月,才见他踽踽走过村里,落寞地叫一声“捅烟囱哦——”又跟一声“捅烟囱”。他的背有点驼,人显得老;脸总是被灶灰涂得黑黑的,看不清真面目;只有眼白还看得清,骨溜溜的。村里小孩弄脏脸,大人骂“像个捅烟囱的”,出典就在这里。
大家望着,他反而不来了。等了个把月,那声 “捅烟囱哦——”才落寞地响在村口。这时已近傍晚,队长急派我当下手。我扛了梯子,扶师傅上了老胡子的房。他叫我找一块木板堵灶口,我立刻差老胡子去做这事。我要在外面看他怎么捅烟囱呢!只见师傅上了房,从黑包里取出个大秤砣,砣眼里生着麻绳,还缚着个稻草结。他把秤砣和稻草塞进烟囱,让它往下沉,然后拉绳、松绳,让稻草结在烟囱里来回磨蹭。这一来,烟道里的积灰就给磨蹭下来了。老胡子推着木板挡住灶口,不让下落的积灰扬起来。
暮色中,捅烟囱的站在屋顶上,黑黜黜的影子衬着发暗的蓝天,像一张剪纸。一支烟工夫,他叫声“好了”,收包爬下梯子。出灰,清场,问多少钱,说五角。这价钱不便宜。我们强劳力一工才八角。老胡子点起一把稻柴,轰一声,火就起来了。他高兴得连叫:“师傅洗手!洗脸!”还忙着从缸里打水,拿肥皂。捅烟囱的说不用,回家再洗。老胡子说:“天都暗了,还有人捅烟囱吗?就在这里洗吧。”师傅迟疑一下,才撸起袖子。我一边问:“你怎么长远没来?”他指指臂膊这里。臂膊那里戴着黑纱,因为衣服脏黑,看不清。我没敢问是谁殁了。
一阵水响,伴着马一样的喷鼻;又听得哗一下,脏水泼了出去。
他不肯用老胡子递的毛巾,只用巴掌撸脸。再看他时,原来模样很清爽,还是个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