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星期天夜光杯/国学论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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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略传
胡中行
■ 马得绘《伐子都》
  ◆胡中行

  说起中国古代的美男子,抛开武二郎、贾宝玉等虚拟人物不说,集中的话题总不外乎宋玉、潘安、周都督、兰陵王这些人。再往上推,则语焉不详了。其实,剔除神话和传说,比较早期又比较可信的美男子,应该是春秋初期郑国的公孙子都。郑国地处中原,在当时是个比较富庶的地方。有人说,由于那里有许多小树林,很适合男女之间的幽会,所以那里的民风是比较开放的。《诗经》中的情诗主要就集中在郑风和卫风里。诸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类,是那样的令人心驰神往。爱情的国度养育了爱情,同时也养育了美男子,子都便是其中的一个代表性人物。子都,又叫公孙阏,究竟长得如何的英俊潇洒?无从考证。但有两条材料足以说明他美得不同凡响,一条来自《诗经》,《郑风》中有一首诗,名叫《山有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扶苏,是低矮的树木,荷华就是荷花,狂且,“狂”是狂人,“且”是语气词。这首诗的大意是:一位女子赴约,没有等到心上人,却遇到了一个流氓。从这里可以看出,子都在当时已经成为美男子的通称,如同后来的潘安、贾宝玉一样。另一条材料来自《孟子》,孟子在《告子上》一章中说:“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问题严重到你如果不知道子都是个美男子,那简直就是瞎子了。可见到了战国时代,子都的美名已经越出郑国的国界,成为普天之下妇孺皆知的了。

  据记载,子都是郑国的公族,应该姓姬,属于周天子的支脉。同时他也是一位将军,据说武艺很高强。这也和上古以来男人以尚武尚力为美的传统相一致。因此可以推测,子都之美,绝不会是奶油型或者女性化的,很有可能属于健美型的酷男。即使以现代的审美标准去衡量,这种类型的美男子,也是人气指数最高的。由此我们说子都是春秋时代最著名的美男子,恐怕并不为过了。但是很遗憾,这样的一位美男子,竟是一个貌美心恶的小人。真是辜负了上天的厚爱!《春秋左传》里有一条关于他的犯罪记录。《隐公十一年》载:

  郑伯(庄公)将伐许,五月甲辰(十四日),授兵(武器)于大宫(宗庙)。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挟辀(车辕)以走,子都拔棘(戟)以逐之,及大逵(大路),弗及,子都怒……

  秋七月,公(鲁隐公)会齐侯、郑伯伐许。庚辰(初一),傅(会合)于许,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向四周挥旗)而呼曰:“君(郑庄公)登矣!”郑师毕登。壬午(初三),遂入许。

  大致情况就是,子都与郑国另一位将军颍考叔为争功结下了怨仇,不久郑庄公与鲁、齐联军攻打许国,颍考叔一马当先,跃上许国首都的城墙(当时的城墙比较低矮),眼看要占得头功。子都妒火中烧,竟放暗箭射杀了颍考叔。

  颍考叔何许人也?他是郑国的忠臣良将,曾经用智谋化解了王室的家庭矛盾。当时的国君郑庄公因为出生时头脚颠倒造成难产,使他的母亲姜氏痛苦不堪。于是姜氏对庄公很厌恶,而把全部的母爱倾注到他的弟弟共叔段身上。庄公执政后,姜氏与共叔段里应外合,阴谋篡位。不料庄公早有防备,一举粉碎了政变,共叔段流亡国外。于是庄公把姜氏赶出京城,并且发下狠誓说:不到黄泉,永不相见。可是不久就有些后悔了。怎么办呢?古人迷信,发过的誓可不能违背的。这时,镇守边境的颍考叔风闻此事,立即赶到京城拜谒庄公。庄公请他吃饭,他故意把肉撇在一旁。庄公觉得很奇怪,颍考叔就告诉他,家有老母,从未吃过王家的佳肴,所以想把这些肉带回家去让老母品尝。这就触到了庄公的痛处,于是就把自己和母亲的恩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颍考叔。颍考叔便为庄公出了个很好的主意:挖个隧道,碰到地下水,不就是“黄泉”吗?母子在隧道里相见,谁说违背了誓言呢?庄公就用颍考叔的办法恢复了母子关系。这便是《左传》的经典名篇“郑伯克段于鄢”。颍考叔此举,受到举国上下的一致赞扬。《左传》的作者也借“君子”之口,给颍考叔下了“孝子不匮,永锡尔类”的赞语。意思是天底下的孝子是不会灭绝的,因为他们的榜样作用永远影响着人类。

  想不到十年之后,这位忠臣良将却死于非命,并且是被自己人所暗杀。此案证据确凿,因为箭是从背后射入的。子都的罪恶败露后,结局如何不得而知。估计是郑庄公不想再损失一员大将,根本没作处理吧。但是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于是千年之后关于子都这段尘封的往事,还是被搬上了小说戏剧舞台。先是明代的小说《东周列国志》,为这桩公案作了一个了断:“再说郑庄公归国,厚赏瑕叔盈,思念颍考叔不置。深恨射考叔之人,而不得其名,乃使从征之众,每百人为卒,出猪一头,二十五人为行,出犬鸡各一只,召巫史为文,以咒诅之。公孙阏暗暗匿笑,如此咒诅三日将毕,郑庄公亲率诸大夫往观,才焚祝文,只见一人蓬首垢面,径造郑伯面前,跪哭而言曰:‘臣考叔先登许城何负于国?被奸臣子都挟争车之仇,冷箭射死。臣已得请于上帝,许偿臣命。蒙主君垂念,九泉怀德!’言讫,以手自探其喉,喉中喷血如注,登时气绝。庄公认得此人是公孙阏,急使人救之,已呼唤不醒。”这个结局虽然纯属杜撰,并且很迷信,但反映的还是一种民意,一种恶有恶报的淳朴愿望。后来,沿着这个思路,近代又有了京剧《伐子都》,结尾是:事后子都受良心折磨,睁眼闭眼都看到鲜血淋漓的颍考叔站在面前,最后精神崩溃而死。这个戏很难演,对演子都的演员要求很高。终场时要求演员散发扎靠,脚着厚靴,从二三米的高空往后翻下,着地平躺。这个动作难度极高,所以现在这个戏能演的人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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