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大肉背后的“谜”

　　走亲戚，是老家农村新年里一幅沿袭千年的民俗风景画：暖暖的艳阳下，阡陌纵横的乡间土路上，一对夫妻正从前面走来，他们衣着整齐，男的往往背上驮个小孩，女的也许身前还走着个较大的孩子，手里则拎着几个红纸和毛纸包扎的礼包，多半是南货店的食品，酥糖啦、云片糕啦、枣子柿饼啦……他们的脸上喜气洋洋，刚与你擦肩而过，前面又有相似的人在兴冲冲地走来……

　　这些人赶路的目的相同——走亲戚。

　　多少年后的新年里，民俗风景画依然在艳阳下展现，但画面大大地新颖生动起来：我和妻坐在姨外甥春泉驾驶的轿车里，平整的乡村公路上，不时有靓车、摩托车交会而过，连轮子转动的声音，也奏响着新年的欢乐。

　　哦，走亲戚的画中人的我，此刻脑子也似滚滚的车轮，旋转出当年走亲戚的情景来。

　　那是我们夫妻婚后第一次新年里到姨娘家走亲戚。

　　姨娘年纪五十挂零，不幸两年前死了姨夫，膝下一儿一女，表弟25岁了还没找对象。为了还姨夫患病时借的债，全家人正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我们知道姨娘接下去还要招待来走亲戚的客人，讲好吃饭一定要“筷下留神”。哪知上了桌面，出乎意料，满满八大碗，全是鱼呀肉呀鸡呀蛋呀，丰盛得让人咋舌。咦，姨娘刚才还在叹苦经，生产队扣除借款她家无红可分，难道为招待我这个姨外甥女婿，又借了债吗？

　　姨娘见我俩吃菜伸伸缩缩，一把抢过我们的筷子，大块鱼大块肉地搛了过来，拦也拦不住。我俩吃了个不亦乐乎，可心中却捣腾着个“谜”。

　　吃罢午饭，正和姨娘谈心，听得隔壁的二婶婶在呜呜哭泣，声音还挺伤心。姨娘说，今天她的大女儿一家来走亲戚，刚才还听他们在嘻嘻哈哈呢，怎么女儿女婿一走就哭鼻子啦？我们也觉得奇怪：新年里受啥委屈啦——这又是一个“谜”。

　　四碗“仗义菜”救了急

　　二婶婶越哭越揪心，姨娘和表妹忍不住跑去她家。一会儿，她们拖了二婶婶到自己家，只听她们说：“你看，我家碗橱里菜多着呐，谁骗你呀。”“不，我不能拿！我知道这些菜，是冬生……”二婶婶看了看我们，涨红脸逃回了自己家。姨娘和表妹各拿了两碗满满的荤菜，“咚、咚、咚”跑着送到了二婶婶家去。

　　母女俩回来一说，我们心中的两个谜都揭穿了。原来，姨娘款待我们的这些丰盛菜肴，是表弟冬生冒着刺骨寒冷，穿了橡皮衣，下河摸了三天鱼换来的。如果说这个谜底让我们深受感动的话，后一个谜底却让人颇为感伤了。原来，和婆婆相依为命的二婶婶，好不容易置办了这些鱼肉，准备招待来走亲戚的两家女婿。靠挣工分吃饭的乡下人都知道，置办一桌新年饭是多么的不容易，因此即使走的是最亲近的娘家，桌面上都懂得要“筷下留神”，下饭只搛垫底的青菜菇果之类蔬菜。无论主人“请”字喊得多么响亮，客人至多吃一块肉、一个蛋……因为主人家添添加加，这菜肴还要留着招待后来的客人哩。可今天大女婿一家，全不遵守这个“潜规则”，三个人敞开肚子，单小外孙一人，就吃了两块红烧肉、三只油豆腐塞肉、四个酱茴蛋。一顿饭，一桌菜肴吃掉十之八九。二婶婶心都抖了，后天二女婿一家来再也没钱买菜招待了……

　　姨娘的这四碗“仗义菜”，最后救了二婶婶的急。

　　我们却待不下去了。姨娘碗橱里的菜肴不多了，她拿什么来招待后来走亲戚的客人呀！可姨娘死活要留我们过夜，她说听你们的，橱里的菜不动，晚饭换一下口味。姨娘走进灶房，我们只听得鸡叫，赶进去一看，一只生蛋的母鸡已挨了刀在地下扑腾。姨娘捧出个沉甸甸的草窝说：明天叫冬生去卖了，又能换来鱼呀肉呀……唉，是姨娘一家舍不得吃，积攒下来的鸡蛋啊……

　　如今，坐在姨娘家新楼前的院场上，沐浴冬日的煦阳，品呷着熏青豆芝麻茶，我又和姨娘谈起这段走亲戚的寒碜往事，九十高龄的姨娘笑得前仰后合。托改革开放的福，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表弟冬生父子种植苗木早已致富，二婶婶被女婿家接去享福了。全村高楼林立，汽车星驰，走亲戚的礼品换成了高档烟酒、保健品。亲人们见面诉谈的，亲情之外，还有新一年发展生产的展望……

　　我们正拉呱得欢，表侄他们早摆下了丰盛的酒筵招呼大家入席，嗬，全是农家生态饲养的猪羊鸡鸭和绿色环保蔬果菜肴。在这一年比一年更新更美的走亲戚民俗风景画里，我们共同举杯，迎接未来层楼更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