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看片,选了《东京家族》《小小的家》,都是日本导演山田洋次的作品。上世纪80年代,记得在上海大光明电影院和金陵路西藏路口的大众剧场(现已拆除),先后看过山田洋次的《幸福的黄手帕》和《远山的呼唤》,感动得一塌糊涂。当然,那时只迷高仓健,对于导演是谁,漠不关心。山田洋次已80高龄,多产导演,迄今拍摄80多部电影。剧情、喜剧、武士剧,各种类型均有涉猎,算得上是多面手。
《东京家族》是小津安二郎《东京物语》的翻拍片。小津也是我迷恋的导演,几乎他所有能找到的电影,我都看过。小津擅长拍摄家庭剧,他的电影总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的感觉,平平淡淡,却意味无穷。山田洋次被认为受小津影响颇深。不过,山田洋次这样说:“当时在海外的电影节上,很多人说我的电影是受到小津安二郎的影响。西方人都认为日本电影等于小津安二郎。小津先生的作品的确很出色,但把我的作品说成最不像我的小津作品,总觉得有点别扭。我年轻的时候真的觉得小津映画非常无聊。”很难说出什么时候小津真正影响了山田洋次,但在山田晚期的电影里,不知不觉,我们可以看到小津的影子,1991年的《儿子》,随后的《弟弟》《母亲》,到了2013年,他干脆把《东京物语》翻拍成《东京家族》。
《东京物语》是一个简单的故事:父母从乡下到东京探望子女,不受子女的欢迎,回乡后母亲病死,子女奔丧后,又急着回家。虽说看过无数遍的《东京物语》,但再看相同情节的《东京家族》,心灵依然颤动。《东京物语》是小津最灰暗的电影,孤独、寂寞、冷漠、人生无常,他说,他试图通过父母和儿女关系的描绘,带出日本家庭制度崩溃的主题。山田的《东京家族》,故事内容大致不差,他说:“我不会‘抄袭’原作,不过,电影的画面结构、台词,我真的模仿了许多。”“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过更改原作中的任何内容,虽然最终把‘二儿子’复活了,不过说是‘翻拍’,但其实我拍完后觉得这绝对是属于我的作品。”山田把故事背景安置在当代,把小津电影里战死的二儿子复活,把二儿媳改成了女朋友。就是山田后半部分添加的二儿子及女朋友和父亲关系的描写,让他的电影和小津灰暗的调子相比,变得温暖起来。小津电影里,家庭渐渐崩溃;山田电影里,涌起了重建家庭信任的希望。
和《东京家族》一样,山田洋次《小小的家》,依然可以看到小津式不急不缓的叙事格调。在东京郊外坡道上,有一栋红瓦屋顶小楼,樱花飞舞,绿树掩映,女主人时子和丈夫的部下板仓,渐渐有了互相爱慕的心思……这样的故事,在任何时代都可能发生,山田却把它安置在1935年至1945年间,这正是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时候。一方面是细腻、暧昧、浪漫的爱情,一方面是激荡、疯狂、迷惘的乱世,两者如何交织,又将构成怎样一幅图景呢?山田一向反战,和《母亲》一样,《母亲》中,母亲的丈夫因为反战而被捕,最后死于监狱。《小小的家》中,日本那一段社会现实作为背景呈现:关东大地震、南京大屠杀(山田借人物之口说:真是噩梦,南京发生了大屠杀,东京的商店却扬起庆祝胜利的广告气球)、偷袭珍珠港、灯火管制、食品短缺、征召令、遭遇空袭、签字投降……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仅爱恋烟消云散,就是生命也在战争炮火中消失殆尽,时子和她“小小的家”——红瓦屋顶小楼,最终成了战争牺牲品。
山田在《小小的家》里,用小津很少用的闪回,通过女佣多喜的回忆视角,在两个时空和场景中不断切换,拼贴出最具时代特色的人间炎凉,看后不免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