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来自中国明朝的椅子,多年之前,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一把撬动设计界复刻狂潮的钥匙,并顺利地将这种影响力延续到了今天。
70年前,丹麦设计大师汉斯·瓦格纳(Hans J. Wegner)因为偶然的机会,看到了一位从远东归来的荷兰商人坐在明式椅上拍摄的肖像照,设计灵感喷涌而出。现代设计史上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复刻作品由此诞生。
由瓦格纳在1944年一手打造的“中国椅”(China Chair),至今仍被设计界奉为复刻设计的楷模。虽然,偏居北欧一隅的他对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不甚了解,但是常年的木匠训练让瓦格纳对物体器形、体量把握精准。只不过,身为欧洲人的瓦格纳秉持当地匠人和设计师一贯遵循的简洁构造原则,去除了明式圈椅上繁复的雕花镂空。同时,考虑到了欧洲人的日常生活中喜爱皮革和软垫的习惯,他还特意在木质坐垫上加上了一层柔软的皮革垫子。
“中国椅”的复刻设计乍看不温不火,却在每一处细节上恰到好处。而随着它在全世界的走红,越来越多的设计师意识到复刻的强大生命力。尤其是近几年来,设计业界的竞争日趋激烈,为了尽可能俘获更多客户的“芳心”,设计师纷纷打起了复刻经典设计的主意。
“从瓦格纳开始,设计界的复刻潮流从来未曾远离我们。大多数时候,它是一股被隐藏起来的潜流,不怎么引人注目。但是现在不同了。”法国设计“鬼才”菲利普·斯达克(Philippe Starck)说:“并不是所有的设计师都能突破前辈的框框,创造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设计语言。以致敬和模仿之名的复刻设计,如今也不失为一条让自己的作品在商业方面斩获成功的捷径。”
明式圈椅的设计密码
事实上,就连菲利普,这位在欧洲设计界大名鼎鼎的当红炸子鸡,都是复刻设计的拥趸。而且,他的代表作Ghost系列之中,同样有一款复刻明式圈椅的“Mi Ming”椅子。“2002年,我开始创作Ghost系列,第一把复刻的作品‘路易幽灵’(Louis Ghost)是法国路易十五的宫廷座椅。那个时候,我对经典设计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想搞清楚,为什么有些设计总能经典不衰。”每一次完成复刻作品,菲利普都会对这些经典作品花费数年时间进行琢磨。“路易十五宫廷椅让欧洲人想到了法国贵族阶层最奢华、最辉煌的年代,它所代表的贵族文化自然不会被欧洲所遗忘。”六年之后,菲利普将目光投向了难度更高的明式椅复刻,作为土生土长的法国设计师,与瓦格纳一样,他对中国文化了解并不多。但凭借多年的设计“道行”,他还是通过反复比较明式圈椅和“中国椅”,彻底解读出明式圈椅的经典密码。
和传统的西方审美系统不同,明式圈椅有一种自然、圆润、质朴的简洁。明式圈椅最初之所以能为大师相中,其秘密在于它将体量、线条、功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既符合后来德国包豪斯提学派出的“少即是多”、“形式追随功能”等理念,其简练大方的审美远远早于20世纪在西方审美系统中出现的简约主义。其中,它最为现代设计师所津津乐道便是那一弧恰到好处的椅圈——以椅背为起点,形成两道完全对称的弧线,如流水一般顺势倾斜而下,却又在椅座上方优雅地回止、微翘,流畅中不乏戏剧化的跌宕起伏。同时,它又能让使用者舒适地安放双肘。如果对家具设计足够懂行,你还可能注意到,它的椅面看上去虽然平整,但并不是一块简单的面板。椅面微微后倾了3至5度,使得椅面四向往下延伸了几厘米,形成了椅屉。这让笔直的椅腿不差分毫地穿过椅屉,与弧形的椅圈的连接看上去浑然天成。
当然,像瓦格纳和后来的菲利普这类没在东方文化之中浸润过的设计师,很少能领悟明式圈椅暗含的象征意义。就比如,其中,象征天的弧线和象征地的直线以榫卯的形式被连接在一起。不过,细节上的各种周到,已经使得明式圈椅神形兼具。而它利用木材韧性所调制出的S形椅背,弧度则正符合人的背部曲线。在人体工程还未得到重视的时代,这一点就显得难能可贵。
当然,既然能够在强手林立的设计界被冠以“鬼才”的名号,菲利普也自有“两把刷子”。他在复刻时,撇去了前两款椅子实木材质的厚重感,取而代之地使用了一种名为聚碳酸酯的高分子塑料材质。圆润的椅圈被漆上了明亮的白色和红色,一改之前稳重敦厚的模样。再加上四条椅腿俏皮地微微后翘,明式圈椅因为“鬼才”的一番无厘头改造,顿时变得年轻起来。和“路易幽灵”一样,这款“Mi Ming”也在市场上大受欢迎。先后两次尝到了复刻甜头的菲利普在总结经验时坦言:“无论设计风格是否浓烈,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总有其道理。作为设计师,你首先得看得懂、看得透。”
审美的时代烙印
设计界不乏独具慧眼的人。和明式圈椅一样,潘顿椅也是一张被不同时代的设计师反复复刻的经典之作。上世纪60年,前苏联和美国的太空竞赛正酣,代表未来的太空风格风靡全球。与此同时,“波普文化”的兴起,则让更多人开始熟悉并且接受塑料这种廉价的新材质。丹麦设计大师维纳·潘顿(Verner Panton)牢牢捕捉到了这些信号,用塑料一次形成的方法创造出了一种底部悬空的S型座椅。他认定自己创造的是前所未有的座椅,就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它为“潘顿椅”。另外,17世纪的英国温莎椅、荷兰工业设计大师格瑞特·拉文德(Gerrit Rieveld)1918年的作品红蓝椅、法国设计师金·普文(Jean Prouve)的长臂铁艺灯具Potence、德国女设计师多萝西·贝克(Dorothee Becker)为解决收纳文具问题勾勒的墙壁口袋Uten.Silo,都是设计界复刻的经典。
虽然都是复刻,但是每一次的改变都会被设计师打上浓重的时代烙印。瓦格纳的“中国椅”用的是当时北欧时兴的实木和皮革,现在看来虽然还是颇有范儿,但和菲利普轻飘飘的“Mi Ming”椅相比,则略显暮气。再此之后,被认为极有潜质成为第二个菲利普的西班牙设计“顽童”杰米·霍雅(Jaime Hayon)则为明式圈椅安上了西方安乐椅的底座,四平八稳的经典之作凭空多出了几分摇摆的节奏。
“菲利普的设计所传达出的精神,有着现代人常说的所谓无厘头幽默,以及‘恶搞’、拒绝深刻的意味。杰米的摇摆椅则暗合了当代流行的成人玩具主题。”为了完成对明式圈椅的复刻,台湾设计师吴孝儒对“Mi Ming”和杰米的摇摆椅进行大量的案头分析,他认为菲利普和杰米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敏锐地捕捉到了时代审美的变革,然后大刀阔斧地让经典和现代融合在一起。
吴孝儒更希望自己的复刻具有街边大排档的“草根气”。“明式圈椅是中国古代文人墨客手笔,但我希望它能成为大排档都能使用的家具。”为此,他直接将明式圈椅的元素嫁接到了塑料四方凳上,创造出了一把具有“双重人格”,但也接地气的塑料椅。
“别看复刻成功的设计比比皆是,但失败的作品其实更多,能否抓住现代消费者审美心理,才是制胜关键。”捷克设计师严·普朗克(Jan Plechac)的说法和吴孝儒的如出一辙。前者在两年之前大胆地将红蓝椅“扒皮去骨”,只留下金属丝作为椅子的轮廓。当然,这把被称为Icon03的椅子,也只有金属轮廓,其骨架一般抽象的线条让很多人误以为椅子还处于建模阶段。而事实上,金属丝材质却保留了弹簧沙发一般的舒适感,反倒是为红蓝椅的实用功能加了不少分。同时,Icon03这种极简的框架设计,也正好踏准了极简主义设计回潮的节拍,自然斩获了不少粉丝。
而随着设计界趋势的多元,每个设计师甚至在同一年推出相同原型的复刻,都能够采用不同策略。比如,西班牙女设计师帕奇希娅·奥奇拉(Patricia Urquiola)与荷兰设计师皮皮·赫库普(Pepe Heykoop)差不多同时推出复刻温莎椅的作品,前者用了复古怀旧的几何造型,而后者则用超过1000块色彩斑斓的儿童积木重新搭了一把温莎椅。虽然风格迥异,但两者的市场反馈平分秋色。看来,现代消费者的口味完全能用“喜新不厌旧”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