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生气里带点安心　

　　熊晓科回家不久，白社长居然打来电话。其实他俩有次家长会遇见过。当时，（2）班的班主任黄邈向白社长告状，说白煜杰从来不背课文，正好熊晓科路过，黄邈就拦下她，对白社长介绍说：“这是（3）班的学习委员，是我的得意门生。课文倒背如流不说，还能完全模仿录音带里的语音语调。”白社长就“垂青”了熊晓科几眼，还说：“这才是国家的栋梁啊！”刚才的读者见面会，白社长并没有认出熊晓科。可是接电话时她还是心中一惊，像被橡皮筋弹了一下，生怕他认出自己的声音，等会儿给老妈灌谗言。于是，这二十几分钟通话时间，熊晓科都在屏息监听。

　　老妈当然知道这次活动。她的杂志也是章栖霞新书的重要宣传平台，但她刚拿了“瑞雪奖”，要去参加颁奖典礼，就没去读者见面会。现在，她很热情地问白社长活动反响如何。白社长不愧是老将，态度很镇定：“还不错！还不错！大部分读者挺热情的，只除了一个小姑娘……”熊晓科警觉地竖起耳朵，想听听白社长怎么评价自己。“这小姑娘，就知道问刁钻问题。一会儿说瓷器，一会儿说衣服，乱说一气，没有条理。现在的小孩呀，我跟你说，那素质，是非常的差。还桑实中学的呢，一点涵养也没有，根本不尊重人家知名学者……”

　　熊晓科听了，生气里带点安心。生气，是因为白社长睁眼说瞎话。安心，一方面是白社长“贵人多忘事”，根本没听出来她就是那个“胆敢”挑战“权威”的人。另一方面，白社长口才有限，就算歪曲事实，也不能彻底把黑白对调。明耳人还是能听出，章栖霞有点问题。

　　老妈赔笑说：“哎，现在的小孩有个性，不喜欢‘人云亦云’，也很正常，随他们说去。今天来的都是小读者吗？”白社长说：“倒也还有家长和白领来听的。说来好笑，我坐在台上，看到第一第二排都是七老八十的女士。我以为是章教授的铁杆粉丝嘞，还想，章教授的听众年龄层次可真丰富啊，真丰富啊，下有小，上有老的，这书肯定要大卖啊！我们的活动结束了，章教授都走了，这些人还不走。结果发现，她们是来参加后面的《越剧皇后五十年》签售会的！”

　　一会,老妈闪了进来，往床上一坐，神情严肃地说：“你坐椅子上，我跟你说件事儿。今天章栖霞那个活动，你是不是提问题了？”熊晓科辩解说：“那个章栖霞，学术水平差得很。他读的书还远不如我呢，也没我记性好，能引经据典。甚至，口才也不怎么样。我问几个问题，就把他难住了，只好打哈哈……”

　　老妈听了，叹口气说：“你呀！白社长打电话来，提到一个‘问刁钻问题的小姑娘’，我就想，多半是你。妈妈知道你看过很多书，知识面很广，可你不该这样咄咄逼人。不给章栖霞和白社长面子，会影响书和作者的形象，损人不利己。”熊晓科不服气了。想做学术，就应该做好准备，随时会被人质疑，被颠覆。能被一个高中生难倒，说明自己没本事，学术水平这样了，还不大大方方承认错误，这也太差劲了吧。

　　老妈不悦地说：“你呀！你喜欢读书，喜欢提问题，但是你的志向就是让别人下不了台吗？你想做的就是得罪人吗？你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这些书都白读了！”

　　熊晓科听了，又委屈又生气，她打电话给表姐乐乐，想要诉苦，毕竟同龄人之间会有更多理解。没想到，乐乐听了，却嘲笑说：“我说阿科妹妹呀，你怎么这点做人的常识都不晓得的啦？打人不打脸，知道吧？以后你老板在会议上说错了话，你也当众纠正他，饭碗还要不要啦？你这样下去，将来到社会上不要吃亏吃死的啊。”

　　过了几日，章栖霞的专访登在了报纸上。他谈了谈自己的新书，还提到了“一个质疑的女学生”。说是读者见面会上，有一位桑实大学文物与博物馆系的女研究生，很有胆识，敢于挑战权威，说出自己的想法。章栖霞表示，做学术就是要有这样的批判性思维和冲劲。如果这位女学生想跨系考博士生，他作为知名学者，倒是有意向接受她做自己的学生。还说，他下一步的研究方向，是用多个学科的知识，构架出新的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体系。

　　熊晓科看了非常无语。章栖霞还敢这么说啊。她不知道事情怎会走样的，反正现在真的黑白混淆不清了。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她的学识，被认为达到了文博系研究生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