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个下午,噩耗传来。曾出演《李双双》《今天我休息》等多部电影的著名表演艺术家仲星火,因直肠癌扩散,于昨天11:52在本市黄浦区中心医院辞世,享年90岁。
“我死了就了了,不要花国家的钱,别开追悼会,别办遗体告别仪式,悄悄烧了就行了。临了给新民晚报打个电话,在报纸上登个‘豆腐块’,说一句我仲某人走了,让大家都知道,我到天堂找老朋友相会去了。”——仲星火最后的遗言。
病情:心里很明白
仲星火走得有点突然。著名电影导演、曾与仲星火合作过10多部影片的江平透露说,今年3月,仲老被查出直肠癌,4月做了手术。手术非常成功。术后,江平前去探望,仲老当着家里人的面对江平乐呵呵地说:“我没事,只是直肠息肉。”直到最后病重时,他才悄悄告诉江平,自己其实早就知道患了癌。“家里人瞒着我,我也就当做不知道,这样才能让他们心里踏实点。”
重阳节那天,家人团聚,仲老身子日趋健朗,吃着梅菜扣肉,乐乐呵呵。孰料1个月后便再次入院——癌细胞扩散了!但老人脑子很清醒,他生前曾多次嘱咐家人,自己死后不要开追悼会,不做遗体告别仪式,也别设灵堂,“为国家省点丧葬费”。如果之后病重昏迷,就别躺在医院,回家去——因为自己是上影的老员工,医药费全额报销。“上影不容易,我们不能总花公家的钱。”不过,他嘱咐“豆腐饭”要办好,“亲戚朋友来了,要吃得好点,不要亏待别人。”
昨天11时52分,在黄浦区中心医院,仲老停止了呼吸。《今天我休息》里憨厚耿直的好民警“老马”、亲友同事心目中的大好人仲星火,永远地“休息”了。
拍戏:龙套也认真
仲老生前参拍的最后一部戏,是吴天戈导演的电视剧《毛泽东在上海1924》,在剧中,他客串毛泽东故居的门房间老伯。
去年冬天,天气特别冷,老爷子套着大棉袄坐在车墩影视基地里,一遍一遍地背台词。临到拍了,一字不差。其实仲老最怕冷,因为他有哮喘病。上世纪70年代,也是在一个大冬天,仲星火参加一部话剧的演出,按照剧情,他得穿着单薄的衣服上场,扯着大嗓门喊叫。因为场地条件差,第二天他就得了支气管炎,后来又演变成哮喘,一到冬天就会犯病。所以,他每次拍戏都得裹得严严实实,不能闻烟味儿,不能受凉。
尽管如此,仲老依然对每个角色都付出百分百的努力,对电影的热爱之“火”一直在他的心中燃烧着。他总挂在嘴边的,是谢晋导演的《舞台姐妹》里的一句台词: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
18年前,年逾古稀的仲老参拍电视剧《今天我离休》,扮演60岁的马天民。在片场,他骑自行车绊到砖头,腿上磨破一大片,血迹斑斑。大家都吓坏了,他却在休息了几分钟后把裤腿一放,说:“没伤到骨头,接着拍吧!”
电视剧《九九腊月红》在西安拍摄时,仲老已76岁了。他每天早上5:30起床,6:30拍戏,有时直拍到下午3时才吃午饭,晚上也得工作到十一二时,一天十几个小时连轴转。据摄影师胡成弟回忆,当时,仲星火穿着咖啡色短大衣,搭一条烟灰色围巾,步履稳健,显得很精神。为了剧情需要,老爷子暂时扔掉了阿拉上海话,与硬生生落地开花的秦腔较上了劲。兴平的辣子、岐山的面、没麻达(陕西方言,“没问题”的意思)都得会说。导演指导一遍,他试两遍,第三遍说出来就可乱真了。
成功:天民与喜旺
年轻时,仲星火的理想是当个作家,连上大学报的都是文学系。记者曾到耄耋之年的仲老家中采访,看到书柜摆放得满满当当,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前一张练习书法的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全。参加革命后,仲星火进入部队文工团,解放后加入上影厂演员剧团,一演就是一辈子。
在他扮演的众多角色里,最让人难忘的还是“马天民”。生活中的仲老和马天民颇有几分相似,关心他人,善解人意,谦虚低调,和蔼可亲。导演江海洋说,圈子里的事,不论大小,他有叫必到。
1959年10月10日,仲星火来到《今天我休息》剧组报到,当时的他不会想到,这部戏将成为他人生的一个里程碑。那时上影厂地方小,几个主要演员就到导演鲁韧家,油印、刻蜡纸,一步步搞分镜头剧本。厂里要求年底就要拿出成品,他们便没日没夜,扛着摄影机到处跑。“我们当时就是用马天民的精神来鼓励自己的,白天拍摄,晚上配音。”仲老生前接受采访时说,“那时36岁的我第一次当主演,虽然累得流鼻血,但心里很高兴。”
片中有一场马天民水中救小猪的戏。知情人回忆说,拍戏时已是12月,又赶上刮北风,气温接近零摄氏度。摄制组在苏州河畔,利用中午涨潮的时间拍夏天的戏。天气寒冷,仲星火却咬着牙跳进了冰冷的河里。下水之前,仲星火特地在身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凡士林防冷。匆匆拍完几个镜头后,摄制组回到室内有“温水”的游泳池里继续拍摄。后期制作时,导演鲁韧把内景与外景巧妙地剪接组合在了一起。
仲老为自己的表演总结出八个字:兢兢业业,顺其自然。他比较倾向于生活化的表演风格,不喜欢装模作样。他扮演的另一个脍炙人口的角色,就是“李双双”的丈夫孙喜旺。
张瑞芳过世后,记者前去采访仲星火,他回忆起了当年拍摄《李双双》的情景,那时摄制组的生活非常艰难,演员们每天的食物是南瓜、麦面条、盐拌茄子和豆角。仲星火和大家一起挤在当地的蚕桑小学里住。夏天的晚上,跳蚤很多,“我们却不能喷敌敌畏,因为怕杀毒水把蚕宝宝毒死。”夜深人静时,仲星火暴露在外的小腿上,密密麻麻地叮满了跳蚤,他甚至能听到跳蚤在蚊帐里不停跳动的声音。拍摄结束时,仲星火百感交集,即兴作了一首打油诗:“南瓜茄子八十天,而今告别太行山,太行山上云缭绕,不知何日再相见。”
晚年:夫妇情意深
仲老为人开朗豁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可很少有人知道,他因为第二次婚姻被3个亲生女儿误解至今,双方已数十年没有来往了。有记者问及此事,他总会用“现在很幸福,不想谈过去”的话来搪塞一番,但内心的不平静显而易见。
仲老并不忌讳谈自己的第一位夫人。刚解放的时候,他全心扑在电影事业上,经常与妻子分居两地,可妻子从来没有埋怨过,每次写信总让他注意身体。“文革”期间,仲星火被下放到奉贤农场去劳动,红卫兵多次上门抄家,逼妻子与他断绝关系,但她始终没有动摇。“文革”结束后的第3年,妻子突发脑溢血去世。那段时间,仲星火瘦了十几斤。
就在他特别无助、彷徨时,他遇到了如今的妻子祝芸仪。那时,祝芸仪是名护士,两人年龄相仿,很聊得来。孰料,再婚的两人却遭儿女的误解,没有蜜月、没有摆酒、没地方住,4年搬了8次家。仲老生前不太愿多谈这段经历,只有一次,他淡淡地说:“那段日子真是很特别,我觉得人有一些艰苦的回忆,老了才觉得充实。”
和祝芸仪结婚之后,仲星火几乎每去一个剧组都带着她。他经常说,自己这么多年还能不断拍戏,多亏了身边有位护士出身的妻子。亲友同事们经常看到,祝芸仪在片场背着一个大包,等仲老下了戏,顺势就递上开水、饼干、毛巾和药片,细心周到。仲老晚年,夫妇俩形影不离。祝芸仪常像妈妈叮嘱孩子似的,按时按点提醒丈夫有规律地生活。为了她,仲星火戒了烟酒,他也会常常开玩笑:“祝芸仪是托儿所阿姨、是后勤部部长、还是健康委员会会长。”
仲星火演艺生涯回顾
1924年2月5日,仲星火生于安徽亳州。1946年,他来到山东临沂解放区,进入山东大学文艺系。当时山大是一所革命干部学校,仲星火经常到前线和农村进行红色宣传演出,演技得到了锻炼。
在解放战争的炮火声中,仲星火随华东军区政治部文工团南下,1949年进驻上海并随文工团一队被分配到了上海电影制片厂,他出演的角色平实正气、纯净无华、有血有肉。
观众们称赞仲星火是个适应性很强、戏路很宽的优秀演员。他不仅能演工农兵、干部、民警和知识分子,难度很大的喜剧人物、反派角色他也能演得活灵活现。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仲星火演员生涯的黄金时期。1950年,他在《农家乐》中演村长;1952年,他在黑白故事影片《南征北战》里演机枪手刘永贵;1956年,他在《铁道游击队》中演彭亮。共和国十周年大庆时,他参与拍摄的《聂耳》《老兵新传》等片入选文化部“共和国十周年18部献礼影片”,轻喜剧风格的《今天我休息》尤其受好评。
1960年,仲星火与张瑞芳合作拍摄电影名作《李双双》,他扮演男主角孙喜旺。影片在全国上映后好评如潮,仲星火因此获得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老舍先生欣然为他题词:“百花喜旺,星火燎原。”
仲星火的第二个电影时期,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从1979年电影《傲蕾·一兰》里的父亲希尔奇伊,到1980年《巴山夜雨》里的民警老王,从1981年《月亮湾的笑声》里的庆亮,再到1994年《乔迁之喜》的严主任等,演的多为正面人物。这一时期,仲星火迎来了他银幕的第二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