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她的文章很久了。她的新书封面以蓝为底,图案是雪白的,端肃得像开学术研讨会。一团晕黄的光,来自一个现实生活中已不多见的卡口灯泡。白袍女子背手而立,头顶几只白鸽飞旋。她的侧脸恰巧被一只鸽子挡住,看不出悲喜。赤着的脚一只贴地,一只踮着,脚边一张空凳子。这是她吗?在黑夜里,皎白的身影如此触目。
其实我是不太怀想往昔的人,当年最后一次锁上大学寝室的门转身下楼,心里并无伤感,门外阳光亮烈。可是一边读她的青春自白书,一边总会分出心去,想起夏日夜晚在女生楼的水房洗冷水澡,凉水兜头浇下来,头发洗过仍是涩的,皮肤却微微发烫。没有喝多了的男生扯着喉咙唱“你知道我的迷惘”的校园,毕竟太寂静了些。虽然年轻人也许并不懂得真正的迷惘,他们还相信眼前是光辉岁月,而人总是年岁渐长,才明白人生的大困惑的。不复当年,突然忆起彼时自己面目清晰神采奕奕,犹如诸神尚在天庭。
流丽铺陈的文字我也欣赏。例如在冬日的午后,看一位拥有宽阔庭院的作家,细细描绘自家园子里的红蔷薇,细致娇美红配绿的藤生植物,如何代表了大雅大俗的生活。然而,能让我悚然惊动的,依然是她那样桀骜动荡的魂灵。她写外省人漂泊到大城市,“初获自由迸发的生命力与灰色现实间的较量,像一个大力士被捆绑,麻绳深深勒进他饱满发达的肌肉中。”无法更确切了,言语却这般直白俭省,像一个炉火纯青的歌者,摒弃复杂的配器,省略华丽的前奏,放下矜持和做作,用一把平缓的声音清唱一首简单的歌。听者的世界突然寂静下来,胸中的一口热气升腾着,渐渐化成了眼睛里的水雾。
这个习惯沉默的女子写道:“文学,在你的每一个障碍、每一个心灵的黑暗深处、每一个安全感被抽走的绝望之地、每一个痛苦激烈的狂暴灵魂里。”她相信沉默也会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