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从未体验过失眠，他的妻子倒是经常失眠。

　　她不经意摸到他颈后有个小包，一脸不安，他说不就是个脂肪瘤嘛，你紧张点啥，倒要一宿睡不着。他说起工作上的事，听说丈夫几个月熬神费心的一套设计方案被上面某个领导否定了，她又是几个晚上没睡好。他常笑她无事自扰，说她：你呀你，为啥一点事就折腾自己不睡觉，你看我活了这些年，啥难事没遇到过，我不还是照样吃照样睡。看开点，啥事天都不会塌下来，即使塌下来还有地球人顶着呢。

　　是的，他生性乐观，七十多年的岁月里，坎坷不断，晚上照样脑袋一挨枕头便睡着。但是，最近他却失眠了。昨夜他只睡了两个小时，还被噩梦惊扰。梦中妻子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羹来到他书房里，他刚伸手去接，却被一个黑影夺过，恶狠狠泼地上，他叫着扑过去……今夜，他还是睡不着，他开始想事情。他想今天他炖的鸡蛋羹为啥没老伴炖得好呢，是火候还是水分的原因？他想明早要熬养粥，是放点黑米还是紫米更有营养？他东想西想横竖睡不着。

　　上个星期，他把突然中风的妻子送进医院后就开始夜夜失眠，他天天祈祷：好人哪，快好起来吧！你要不好，我的天塌了！

　　她

　　她望着黑框中的他说：你倒好，招呼也不打一下，伸腿就走。她想，还好是在白天，看你突然倒下，叫来救护车，直奔医院，也没耽搁时间，要是在夜里，我睡着了，你一下子走了，你让我心里怎么过！

　　她仍自言自语：老头子哎，你这辈子碰到我还算福气的，当个甩手掌柜啥都不操心，你吃得香睡得香，也没啥大毛病，活到八十多，也不算短寿了，我比你苦，知道吗？夜夜睡你边上，听你呼噜震天响，我却睡不好。啊，老头子，你到了那边，最好把打呼的毛病改一改……她唠唠叨叨，边上的女儿要留下来陪妈妈过夜。女儿知道，妈妈患失眠症已有多年了。可是女儿不知道，自从父亲被医生诊断为“打鼾综合征”，得知此症要防止夜间呼吸突然终止后，妈妈便开始夜夜睡不稳。

　　这些年，每晚躺在床上，眼皮再沉她都似睡非睡半醒着，她时刻倾听老头的鼾声，一旦鼾声停顿，她即刻探头伸手推推老头子，直到老头梦呓般地一声“哦啊”后鼾声再起，她才放心。每个晚上入睡前，她都喝下大量水，逼着自己多起夜，每次起夜后她都再喝一杯水，她实在不敢睡着啊。

　　老头子丧事后的这个夜晚，她的失眠症一下子好了，这让睡在边上的女儿没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