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跑、今天写,明天跑、明天写,天天跑来天天写。今到村、明到厂,出门采访调头快。为赶稿、不知疲,抬头一看已半夜。出这期、赶下期,期期忙得不歇脚。”这首打油诗,写的就是我们小镇记者。
甜美乡音二三里
我是嘉定区安亭镇《安亭报》(先前在《黄渡报》,后两镇合并调入《安亭报》)的一名小报编辑兼记者,在这个行当已滚打摸爬了十几年。回想起来,这一切,首先还得归功于我的父亲。
早在我读小学时,父亲就买来一大叠写字薄,要我课外抄写作文,每写满一页奖励一分钱。在“利益驱使”下,我每天拼命写,最多一天写了24页,奖了二角四分。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二角四分可买4只香喷喷的鸡蛋糕、4副大饼油条,1分2只的山楂饼可以装满一小饭盒。时间一久,母亲看不下去了,质问父亲:你这样奖下去,家里伙仓怎么开!父亲却坚定地对我说:“别听你妈的,你继续写,我继续奖。”一天晚上,我听到父亲轻声地对母亲说:“我们这辈没念过什么书,要让孩子这代多识字,只有多识字将来才有出息……”这就是我的父亲。
参加工作后,我开始尝试向广播站投稿。上世纪70年代,广播是主要的新闻传播工具,每个生产大队几乎在田头都装有高音喇叭,县里、公社都有广播站,每天早中晚播出当地的新闻。为了多写稿,下班后我经常到一些工厂、单位去采访,稿件的录用率比较高。公社广播站见我投稿积极,还聘请我为特约撰稿人。
我女儿一岁半时,持续多日发烧,每天高烧达40度,不吃不喝,还时而抽筋发抖。虽四处求医,可始终诊断不出病因。后来,听说不远的青浦县华新公社有位名叫蒋卫邦的老中医很有本事,我与妻子当即抱着女儿前往求医。经检查,蒋老先生诊断我女儿得的是伤寒症。临走时,我拿出10元钱感谢蒋老先生,他不仅分文不收,还拿了2瓶盐汽水给我们:“孩子的病不能再拖了,你们赶紧去配药!”
为感谢救命恩人,我写了一篇表扬稿,投给对方的县广播站。想不到第二天就播出了。那天风特别大,又是顺风,虽然相隔有二三里路,可我仍能清晰地听到女播音员那甜美的乡音……
80年代初,报纸事业重新焕发了青春,新报如雨后春笋破土跃出,原来停刊的报纸也纷纷复刊。我一口气订了20余种报纸,并根据各报的特色和要求投稿。我写的第一篇稿子,题目就是《我国兴起集报热》。可能因为这是我自己最亲身的经历吧,稿子很快就发表在某省一家市级报上,让我尝到了甜头。
改革开放,新气象比比皆是。我因此写了许多人物类和科技生活类稿件。一次,我听说马陆乡一位农民在承包的茭白田里发明了养鱼、养螃蟹的立体种养法,于是利用星期天,先从黄渡乘公交车到县里,向县团委书记借了辆自行车,再骑往10公里之外的现场采访。最后,稿子被全国一家较有影响的报纸采用了。一度,人工海蜇皮很吃香,我就通过采访一位专业户,写了一篇《怎样制作人工海蜇皮》寄往外省一家报纸,文章见报后,当地一家食品厂决定试投产,还邀请我去做顾问呢。
那时写稿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没有电脑,都用钢笔或圆珠笔一笔一画写成。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我特别喜欢写繁体字,为此闹了不少笑话:大多编辑都错把我当成老人,来信时称我为“刘老先生”!
轻骑跑遍基层
2003年,我原单位转制。恰逢镇里正在组建镇报,我得知消息后当即拿了一本厚厚的剪报簿(里面都是我近年来发表的新闻作品)前往应聘记者。从此,我成了一名真正的“小镇记者”。
为了能够不断寻找到新鲜素材,一有空,我便骑着一辆轻便摩托车——同事笑称“插屁车”——穿梭于全镇每个角落,仿佛一只贪婪的小老虎,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四处寻觅可口的“食材”。
一天我去“兜风”时,碰到了一位熟人,他说这几天正忙于女儿的婚事。我问他办在哪家饭店?他说在村里的宴会厅,那里收费低,服务一条龙。过去村民办酒水,苦得要命,要向邻舍借房子、借桌凳、借碗筷,还要竖桩搭棚。现在在宴会厅办酒水,可以请人或自己买菜烧菜,费用只抵饭店的三分之一,连街上不少青年人都被吸引到了村里办酒水。这是桩新鲜事!我赶紧采写了一篇《城镇青年时兴到乡村办婚礼》,刊登后社会反响很好。如今,我们镇每个村几乎都建造了宴会厅,甚至有的居委也因地制宜开设了一些小型便民宴会厅。
一次下乡途中,我突然发现泥冈村第二和第六村民组上空飞着一群群鸽子,顿觉好奇。一路寻去,原来是村里两位老人养的信鸽。老农养信鸽,听了就新鲜,我当即和两位老人聊开了。他们告诉我,他俩从小生活在这个村里,都喜欢养鸽子,不过以前养的都是肉鸽,主要是为家里换一些小菜铜钿的。改革开放后,他们萌生了饲养信鸽的念头。信鸽,是城里人“白相”的高档门类,这一大胆的“改革”,能成吗?多年的经验可不是白搭的,很快,他们的信鸽因选种优良、饲养得当,在多次比赛中都取得了不俗成绩。如今两位老人早已加入了区和市信鸽协会。我据此写了篇题为《乡下老伯玩信鸽》的稿子,发表后在老年朋友中引起了共鸣。
有时“串门”,会发现一些问题,我都及时地向有关部门反映。有次,我正“突突突”地开着“插屁车”,几位大妈一看到我,就高声喊了:“这不是刘记者吗?快停下快停下!”我一停下,她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开始“吐槽”。原来,她们家河对面最近冒出了一个生活垃圾堆场,臭气熏得她们连窗门都不敢开。“你可得替我们向上级反映情况啊!”大妈的“热情”真是让人招架不住,我跟着去看了现场后,便向有关部门作反映。很快,垃圾堆场被清除了。后来我又经过那里,大妈们看到我,又“哗”的一声围了上来,左一声谢谢,右一声谢谢,说我为她们办了桩“天大好事”,说得我很不好意思。
跑基层,跑出了甜头,跑出了瘾头,我连每年的国庆、春节期间也从不间断,我把它当成长假中的“乡村巡回游”。去年国庆期间,我曾用3天时间,一路兜了30多个村子……
骑着“插屁车”,我还时常变身“街头推销员”。每次出门,我都备足了名片,凡能搭上话的都发上一张,请他一旦发现“奇闻逸事”及时联系我,这样,发展了一大批通讯员、报料员。别小看这个土办法,作用挺大着呢。新闻,要的就是“速度”、“广度”,这批好朋友就是我的“财富”。所以我对他们也毫不吝啬,他们提供的线索,除报社应付的稿费外,对重大价值的新闻,我都会自掏腰包,额外奖励。
群众是最好的老师。与众多百姓的接触交流中,我学到了大量流行于当地的生动口语、俗语和谚语,写稿时尽可能地引用,文章就更接地气了。经领导同意,我在版面上开辟了《老刘走基层》栏目,采写来自基层一线的最新报道。栏目开出后,许多人看到我就打招呼:“老刘,你又来走基层啦!”
心有余悸胆子大
不过,凡事也不是都那么顺利的。吃闭门羹,也是记者的“必修课”。遇到这种情况时,面皮一定要厚,要学会“磨功”。
一次我去采访某洗衣店店主二十多年来拾金不昧的新闻。那是个下雨天,我来到店里采访,可对方极为低调,表示这些都是自己应该做的小事,不值得宣传。问来问去,他就是不吭气。尴尬之下,我只好收起笔记本,与他聊起了家常。第二天又是一个雨天,我再次到他店里拉呱。这次我故意淋得湿漉漉的,来点“博同情”。聊开了之后,他终于答应接受采访。我这才掏出了怀中的笔记本。第三天,我把样稿给他看了后,他表示写的都是事实,没有添油加醋,还主动为我提供了一些新的内容。
当了多年的小镇记者,亲身经历了不少突发性新闻,有些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2004年8月16日中午11点45分左右,东街村遭受了一次历史上最强烈的龙卷风袭击,村里20多处房屋破毁,还引起5条220KV线路跳闸,造成嘉定、普陀、静安等几个区域停电。闻讯后数分钟内,我和另一位摄像记者赶到了现场。只见眼前到处是塌落的瓦砾,庄稼被连根拔起,高压线上挂着一张张扭曲的彩钢板,河面上漂浮着油桶、树木等。当我路过一家企业门口时,不锈钢栏突然倒塌,幸好我跑得快,脚才没被压着。当我赶到另一处房前查看情况时,只听见一声轰响,原来是身后屋顶塌了下来……当天,我一直坚持采访到晚上9点半,高压线基本恢复后才回家。
这次采访,让我的胆子渐渐变得大起来。2009年7月2日中午时分,我接到“眼线”报料,称城际铁路南翔段某工地发现了一座明代双人古墓,下午2点左右开棺。我立即骑着“插屁车”一路问一路赶到了现场。那天热得人如在火里烤,离开棺还有一个多小时,四周没有遮阳的地方,我只好在烈日下暴晒硬等,身上衣服湿得像“豆腐衣包肉”。好不容易等到开棺,我急忙拿着相机冲到离棺椁一米的地方紧张拍照。由于缺乏经验,没戴口罩,现场一股股浓烈的腐霉味直冲脑门,我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我咬着牙,拍摄到了开棺后墓主人躺着的完整照片,第二天被独家刊登在《新民晚报》上。回家后,我感到身上火辣辣的刺痛,在镜子前一照,通红,有的部位还脱了皮,就像刚染的红壳鸡蛋。更难受的是,白天开棺的场景老在我眼前晃动,尤其一想起那浓烈的腐霉味直吐酸水,那天的晚饭就“省下”了。
还有一件事,回想起来还是有点佩服自己的胆气。2010年8月27日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10点左右,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原来是许家村村干部徐先生打来的,说他们村里有位外来女子,半小时前在地里收菜时不幸被雷电击中身亡了,问我来不来采访?我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硬硬头皮,回答说马上就赶到。风大雨大,不到半路我已全身湿透。到了现场,村干部和家属已将尸体抬到了垃圾房。我用打火机仔细查看死者,微弱的光线下,只见女子睁着可怕的双眼,头顶有一条十多厘米长的雷击出的凹线,头发都烧焦了。垃圾房里又热又臭,蚊子一个劲往脸上撞,我管不了那么多,在黑暗中向死者丈夫了解整个事情的详细经过,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家。事后,不少人问我,你在那样的环境下不害怕吗?我回答:不怕。但说老实话,我心里还是发怵的。可是,该上就要上啊,职业精神嘛。
妻子和我“分居”
当小镇记者以来,我写了大量的稿子,平均每天一至两篇。除镇报外,每年还有200余篇稿件被区级以上媒体采用,文中的一些主人公如桂建明、刘俊堂、钱荣兴、王济仁、张彪等还先后荣获了“上海好心人”“上海十佳优秀志愿者”等称号。其中,《三老太陪练“撑起”瘫痪邻居》一文,获得了2009年度、2010年度中华慈善总会颁发的新闻奖二等奖。
多写稿,就得多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我而言,白天采访,晚上“开夜车”赶稿早已成了家常便饭,经常写到凌晨二三点甚至天亮。对一些突发的社会新闻,不管时间多晚,我一定做到当天采访当天完稿,决不拖到第二天让它变成“隔夜新闻”。都说过去农民农忙时要从清晨鸟叫干到半夜鬼叫,我又何尝不是呢!因此,妻子一直讲我是“夜游神”。
前些天,我要写一篇有关人物专访的稿子,原来安排提前几天采访,可是主人出差了,要晚几天回来,我只好等到截稿前一天才采访到。为了赶稿,当晚我一头伏在了电脑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妻子推门进来问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你还在写?”我抬头一看,窗外天已大亮,再一看手表,已是第二天的清晨6点。
我还有个坏习惯,就是在写稿时喜欢抽烟,而且越写越抽得厉害,时间一长把家里的塑扣墙板都熏黄了。妻子睡眠本来就不好,夜里亮着灯再加上“烟熏火燎”,更睡不着了。长此以往,怎经得起这般折磨?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分房而睡……
妻子一再劝我要劳逸结合,要少熬夜少抽烟,我也感到,年纪越来越大了,确实该将此事纳入到议事日程来考虑了。前者做起来相对容易,而后者可能要困难些,我毕竟是个有着三四十年历史的老烟鬼。而且,职业规定了我一时半会还不能说改就改。看来,要重新和妻子“同枕共眠”,得等退休之后再说喽。
如今,我们编辑部里的老同志都已退休,新增了不少年轻人,我是唯一的“小老头”。年轻人多,氛围就不一样,年轻人活泼好动,头脑活络,工作时冲劲足,闲时快乐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我也喜欢跟他们不分轻重地开开玩笑,捣捣糨糊。我原来用电脑比较生疏,碰到问题总是抓瞎,他们便一一耐心地教我。他们还主动帮我分担每期的电脑排版任务,下雨天甚至经常开车送我回家……去年,我在医院做了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症的微创手术,这帮“阿弟阿妹”知道后,凑在一起每人向我送了300元的“慰问费”,令我很是感动。看着这些年轻人越发走向成熟,取得一个又一个成绩,我打心里儿感到高兴。新闻事业,后继有人!
小镇记者,辛苦而平凡。每当一个新闻事件通过自己的笔见诸报端在社会上引起热烈反响,得到读者肯定领导表扬时,我感受到深深的喜悦与快乐,更感到担负的是一份责任,挺自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