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星期天夜光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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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7月19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家住苏河湾
余之
  ◆ 余之

  【作者简介】

  余士君 笔名余之。1946年生;祖籍宁波镇海,1966年于上海松江二中高中毕业,1968年入伍东海舰队,在部队政治处担任新闻报道组组长,1974年转业进文汇报社,先后担任要闻部编辑、《中国电影时报》(后改为《文汇电影时报》)副主编、《文汇月刊》电影、杂文责任编辑,《文汇报·笔会》副主任。作品有:长篇传记文学《梦幻人生——石挥传》,散文随笔《摩登上海》《面壁诗话》《中外诗话》《诺贝尔文学奖史话》《岁月留情》《风吹叶子》等。

  长年住在苏州河畔,常做苏州河的梦。

  梦长梦短,梦深梦浅,前前后后足足做了近七十年。如今一梦醒来,苏州河两岸竟变得长发翩跹,花枝招展,俊俏得像个美丽的少女了。过去的苏州河就象是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妇,不仅衣衫滥缕,而且浑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臭味。那年月我经常从苏州河边走过,苏州河留给我的是丑陋与恶臭的印象。我曾写过一首《苏州河》的诗,全诗想不起来了,但开头几句还记得:

  苏州河,

  乌黑的泪痕,

  流过母亲洁白的胸襟……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在外滩上班,那时候家在厦门路,沿着苏州河上下班,一天来去两次,前后沿着这条臭河走了近二十年。当年的苏州河留给我的最深的印象有三件东西:粪、垃圾、夹竹桃。我每天从粪码头、垃圾码头和布满了灰尘的夹竹桃的身边走过。我从小对夹竹桃没有好印象,但这些零落得可怜的夹竹桃是苏州河边仅能看到的一点绿色了。

  童年的时候我记得乡下祖父的老屋后面有两只大粪缸,而粪缸的周边就簇拥着十余枝稀疏的夹竹桃,夹竹桃开花的时候,粉红色的很耀眼,我和小伙伴们一边摘夹竹桃花一边偷萝卜吃,祖父抡起扁担来撵我们。祖父心疼的是他的萝卜,祖母心疼的是我们,她一边给我们洗着脏手一边说:“夹竹桃花不能摘,有毒!”祖母的话使我对夹竹桃的坏印象至今未变。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我随父母来到了上海,我在苏州河边又看到了乡下的夹竹桃,我又想起了祖母的话。难怪,毒的,臭的,脏的东西总是纠缠在一起,而苏州河在我的心目中也成了“脏、臭、毒”的代名词。

  也许,我的这辈子冥冥之中与苏州河有缘。我的父亲初到上海在一家砂皮厂当学徒,住的棚户就在苏州河边上,就是原来大隆机器厂的旧址,起早摸黑地上班,也在苏州河边上,他的一位侄女结婚生子也在那里,孩子出生时的胎包也丢在苏州河里,那时候的苏州河就是一个大垃圾场。年轻时代,父亲也做苏州河的梦,他在上海《申报》上写过一篇题为《五十年后的上海》文章,他理想中的未来的苏州河是:“河水清清,楼群林立;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父辈们的这一愿望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但这就是我们上一代上海人的朴素的梦想。如今,父辈们的梦想已经变成了现实:站立在苏州河畔,远眺华灯初上的苏州河两岸,岸上、水里的灯光连成一片,晶莹闪烁,煞是好看,清风拂面,浪击耳鼓,抚今追昔,此景此情,令我感奋不已。

  这几十年来,我先后搬过几次家,但搬来搬去也总是转悠在苏州河畔。它的东段、西段、中段我都住过,一次都比一次好。二十一世纪初,我搬进了现在的家——中远两湾城。这里,绿树成荫,高楼耸立,亭台小池,鱼儿嬉水,尤令我和家人喜爱。十多年来,水清岸绿,给我的生活、给我的心灵所带来的欢愉是无法言表的。清晨起来,沿着河边的林子走一圈,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你的头顶鸣唱;在炎热的夏天,你还能听到呱呱的蛙声呢,有的时候我喜欢在晨阳的抚慰下,坐在绿树丛中的长椅上看书看报,将暖暖的阳光拥在怀中,有时候一片绿叶落入书中,合上书本夹起绿叶上楼,权将它作为我的书签;那天我有意在林中点数各种树、各种花的名称,但实在是太多了,点不过来。我就问绿化组的负责人,在中远两湾城里到底有多少种类的花卉?这位有心人居然第二天给我送来了三大张绿化品种的名单,我一数,竟有近两百种之多。我是植物外行,看着这么多怪名字不禁哑然失笑:书带草、蚊母、小叶女贞、胡颓子、合欢、华盛顿、醉鱼花、伞房决明、龟背冬青、山麻杆、八角金盘、狭叶十大功劳、十三妹……有两百多种红的、黄的、紫的、白的、蓝的……花树陪伴你的左右,有五花八门的鸟鸣送进你的耳鼓,你难道不会心花怒放么?有这么多着色各异的花仙子在倾听你的读书声,你难道会感到寂寞吗?

  生态的改变也带来了自然景观的改变。那天,我站在29楼的阳台上,眺望苏州河,眺望对面的梦清园。突然,在苏州河的上空飞来了一群鸟,先是一只,继而是两三只,后来是十来只的一群。当初我以为是鸽子,并不在意,当它飞进小区,从我的脚下飞过的时候,我竟失声叫了起来:“海鸥!”那灰白色宽大的翅膀,那美丽的纺锤型胴体我太熟悉了。我的叫声也引来了妻子的好奇观望。

  我第一次见到海鸥是在1949年。父亲领着还没有上学的我路经外白渡桥。我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大群的海鸥在大桥上下翻飞,我还扶在铁栏杆边观望(我当时还没有铁栏杆高),看海鸥像鸭子一样浮在水面上,这令我想不通,是鸟怎么还会游水?父亲告诉我,这是海鸥,这不是一般的鸟。同时我也看到了令人惊心的一幕:当运棉花的卡车从大桥上驶过时,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飞快地蹿上车去,拼命的扒棉花,当警察吹响警笛的时候,他们迅捷地四处逃散,其情景与我成年后看到的美国《生活》杂志的摄影记者杰克·伯恩斯当年在外滩拍到的《警察抓偷棉花的孩子》照片一模一样。

  海鸥、偷棉花的孩子是我人生最早的记忆之一。海鸥在黄浦江上觅食,但由于苏州河的污染,海鸥是决不会深入到苏州河的腹地,到江宁路桥一带来觅食的,如今海鸥居然越过四川路桥、乌镇路桥、恒丰路桥来到江宁路桥的市区腹地觅食,这令我惊喜不已,我立刻打电话给一位爱好摄影的朋友,请他来拍下这一“奇景”留念。

  居住环境的改变,使我和家人的心情天天舒畅,清晨起来看到初升的旭日,感到每天的太阳都不一样,太阳天天是新鲜的。我们的喜悦心情也感染了我的一些朋友。复旦大学教授吴欢章带着他的老爱人来到我家,我和妻子带着他们参观小区,入夜的苏州河两岸灯光使两位老人觉得处在幻境一般;著名电影演员潘虹带着她的母亲来到我家,我带她们漫步碧波绿荫的苏州河两岸,老母亲觉得如同漫步在西湖边上一样;有一天,我接待一位海外朋友,参观我的家、我们的小区,他在绿树环抱的小区内踱步,当他看到宽阔的走廊,熊抱的立柱,敞亮的大堂,连连惊叹:“看勿懂,看勿懂,大陆的房子竟造得像香港的太古城一样!”我带他去苏州河边走走,漫步在两湾的游艇码头,岸柳成荫,绿草茵茵,西斜的夕阳照在波光粼粼的苏州河上,忽然我的朋友叫了起来:“鱼,鱼!”他也是一位老上海,五十年代去了海外,苏州河上居然会有鱼,这令海外游子做梦也想不到。我的一个妹妹如今也是年近古稀了,有一年她从美国回沪探亲,我对她说:“我带你到‘大鱼岛’玩玩。”她说:“大鱼岛?太远了,不去了。”我说:“只需十分钟的路。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她说:“阿哥真会开玩笑,上海市区哪来岛的?”于是,我带她到小区对面的梦清园去,领她登上了梦清园的观景台——玉兰阁。让她看竖在大鱼岛上的一块标示牌:

  “大鱼岛:它可是苏州河第一大岛。在岛上有一座观景阁。大家看,它的形状像上海市的市花白玉兰,所以观景阁又名玉兰阁。登上玉兰阁举目眺望苏州河,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

  我妹妹念着大鱼岛的标示牌,她这才相信了在上海市区中心的苏州河上竟然有一座美丽的小岛,叫大鱼岛。妹妹激动地拿出了相机,把眼前的这一幅幅如画般的图景拍了下来。她说,她要将上海的这一切新图像带到美国去,让她的女儿和台湾的女婿好好看看,看看大陆日新月异的新变化,看看千年污泥浊水的苏州河是怎么变成一条万紫千红的彩色河的。我望着妹妹激动的脸色,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当场口占一诗:

  梦清不是梦,绿波见鱼踪,岸柳映倒影,游艇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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