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在我上千人的手机通讯录中,竟然没有一个小学或中学同学的姓名。去年夏末之夜的一个电话改变了这一记录。电话那端声音陌生,直到她说了句“我们是每周一擦黑板的值日生”,我突然醒悟,是一位小学同学。此后不到半年时间,我们一些暌别半个世纪的小学同学、中学同学,已经坐到了同一张餐桌上。
沪西有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东新路,当年,我们的小学和中学曾经分别占据其首尾两处。现在,它们已经被高楼广厦取代了,只是在路中间,还有一段待拆迁的棚户区。旁边的菜市场人声嘈杂,旧地重走,一块明码标价的大黑板吸引了我的目光。当年小学课堂上的黑板,就是由这样的两块拼接起来的。
我们这一代,小学四年级之前,课本上的“人口手足,舌牙耳目”之类,还是和传统教育没有异样的。十年“文革”开始,黑板上立刻被“打倒”、“狠斗”之类的占据了,粗体粉笔字在课堂日光灯的照射下,惨白而晃眼。后来是“复课闹革命”,被批斗的老师重新走上讲台。他们有的不再安排学生轮流擦黑板,下课时自己动手,然后掸拍着衣服上的一层粉笔灰默然而退。有的照样还是严词厉语,常常让一些顽皮的学生“吊黑板”,题目做不出来,一节课就站在黑板旁。
当年的黑板是通讯录,同学姓甚名谁,在老师写下的值日生名单上彼此对上了号;当年的黑板是留言薄,明天的课程表、周末的长风公园活动,在黑板一角写得清清楚楚;当年的黑板是惩奖台,考试100分的红粉笔上榜,成绩不及格的白粉笔“曝光”;当年的黑板是演兵场,有同学收集粉笔头,放学后在黑板上练一阵板书。
如果当时的黑板还在,上面的内容也很有意思。卫生老师来讲《赤脚医生手册》,如同医学院的基础课,黑板上挂着人体结构图,午匀之年的同学们对此饶有兴趣。《工基》课,全称“工业基础知识”,在没有隆隆的马达声背景下,黑板上齿轮转动、气锤欢舞。《农基》恍惚走进农作物研究所,黑板上种粮种稻,治理纹枯病、飞虱和叶蝉,直到金秋五谷丰登。记忆犹新的是黑板上曾有一句英文,"Sailing the seas depends on the helmsman,Make revolution depends on Mao zedong thought",可以断定,当今考出四六级的英语生没有几个能完整地翻译出来……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五十年后,我们一群同学建立了“同学少年”微信群。据说上世纪末马化腾借了朋友的一间舞蹈教室,一块破旧的磁性黑板,将他的企鹅摇摇摆摆地孵化了出来。如今,微信这一高覆盖、高效率的即时通讯软件,在与时俱进的一群年届六旬的同学手中娴熟操作,用食指尖勾画、输入汉字,一如当年蘸着清水在黑板上、课桌上练习书法。
昨日重现,时光倒流。在同学群里,大家用回忆,穿越了半个世纪,居然把一个班级的54名同学的姓名一一拼接起来,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我们记忆的黑板上。在一个空气被染成金黄色的初秋中午,我们相聚了。杯中斟满的陈年友情弥漫开来,箸下拣夹的是齿颊留香的往事……曾经面对同一块黑板的我们,无法忘记,在投进教室玻璃窗的一束阳光下,黑板前面老师板书的背影和粉笔灰屑的轻扬……
几天后,我在淘宝闲逛时看到一种黑板工艺小摆件,如同当年的那块黑板压缩了若干倍,手掌大小,制作精致。我当下买了很多,还请卖家附上粉笔。我期待在下一次聚会时,赠送给我的同窗学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