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在上海国际机场候机时,坐在另一张长椅上的一位女孩和我攀谈起来。
“我从广东的一座小城来,”她说,“我爸爸的名字叫‘京’。”我一时想不出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是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也没问过她来自哪里,我也非常确信自己没穿着一件印着“告诉我你爸是谁”的T恤衫。
“我……呃……来自英国,”我迟疑着把手上的报纸放在了膝盖上,“我爸爸的名字叫‘伊安’。”
沉默了一下,然后艾柯咯咯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我友好地回答了她吧。
我的航班已经延误了三个小时。然后又是四个小时。然后又是一个小时。我哪儿也去不了了,而且是在一个让人呆不住的地方。
“我没养宠物,”艾柯说,“我想以后当一名建筑师。”
我笑了笑。
“我有一只猫,”我说,“我肯定当不了一名好建筑师。”
我不知道这次谈话会进行到哪儿。你爸爸的名字、你的宠物怎么样、还有你是不是会盖楼,这样开始的谈话真是特别。但我知道,这确是打发时间的一个好办法。
我心里急得要命,我把这座机场上能看到的地方都看了,手里的报纸快看完了,带的随身听也快听烂了。现在,我需要让这次谈话继续下去。
“我有两个哥哥,”艾柯爽朗地告诉我,“广东的夏天很热。”
“我没有弟兄,”我答道。“伦敦经常下雨。”听到这儿——不知为何——她笑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话题终于多了一些,候机的烦躁感也轻了些。
“我是和姑姑一起练的英语对话,”她说,“我姑姑叫‘凤’。”
“我是和……很多人练的英语,”我对她说,不过刚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按我们俩的谈话规则,我应该把这些人的名字全都说出来才对。
艾柯20岁,我22岁。她的英语并不太好,但她是用她的热情、还有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说话,这双眼睛在她不说话时也是含着笑意的。她和我平时在上海见到的那些女孩一样酷,短牛仔裤、短发、手提包上印着詹姆斯·迪恩的头像。
在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我们互相说着简单、不着边儿的句子,然后就笑着。从能听懂的句子里,我得知艾柯要去巴黎。
“我想去看看朋友和那座城市,”她说,“我很兴奋。”
“我喜欢巴黎的春天。”我说。“我喜欢巴黎的秋天。”艾柯抬起了眼眉。“这是首歌,”我说,“是关于巴黎的。”她点了点头,可还是没说什么。
如果我是出现在电影里,我也许就会当场站起身歌唱一曲,整个机场的人们都会跟着我唱起来,然后艾柯可能就会和我坠入爱河。可惜我不是在电影里,所以我没唱,只说了句:“他们真的喜欢巴黎。”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我们的暂短对话已经到了头。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再次拿报纸,假装看报。但我也不想这么做。我们的谈话绝对不着边儿,又是在一个绝对让人呆不住的地方。
不过换句话来讲,我从艾柯这里比从别人那里懂得了更多。我了解了她的情感、她的家庭。我了解了她在哪儿上的学、她最好的朋友是谁、还有她最喜欢的明星是詹姆斯·迪恩。最简单的谈话却包容了最细致的细节,而细节有时却又是最重要的。突然,她问起了我的猫。
“它比一辆汽车还大,”我说,“长得像梅尔·吉布森。”
艾柯看起来大吃一惊。我看出她想说点儿什么,可她随即就笑了。然后她探过身抓住了我的手,再次笑了起来。接着,她俏皮地朝天上指了指,告诉我,她的奶奶是个宇航员,住在天堂。
于是我告诉她,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苹果,我的鞋是用水做成的,然后我们就这样不着边际地瞎说着,旁边的人们肯定觉得我们俩不是弱智就是高深莫测。
但艾柯要走了。“好了,丹尼,我得走了。“她微笑着说,然后站起来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
“好吧,很高见遇见你。”
我把自己的电子邮件地址写在了一张餐巾纸上,递给了她,她说:“好的,丹尼!”
我微笑着目送她走远了。一次简单的相遇,把十几个小时的等待变成了美好回忆。感谢艾柯,是她让我懂得了:做人不必那么复杂,有时候,简单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