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掉了也要去”
一如往常，那天中午，我给母亲打去电话。然而，等来的是电话那端传来连续的“嘟，嘟……”声。又一次拨通电话，可最后传入耳膜的依然是连续的“嘟，嘟……”声。母亲年岁已高，耳背，腿脚又不灵便，打电话时，我总是耐心等待，从不一听无人来接，便匆匆挂掉。母亲咋不接电话？我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但转念一想，喜欢外出串门的母亲一定去跟她知心的老伙伴们闲谈去了，也许在楼下孵太阳呢？前两天，母亲不是告诉过我吗，她在楼下孵太阳。
第二天中午，我早早地给母亲打去电话。心想，这次一定在了。出乎意料的是，电话还是没人来接。会不会去姐那儿了？几年前，父亲离世后，身体还算健朗的母亲仍然喜爱住在农村。母亲住的地方离姐家不远。打电话问姐，姐说没去她那儿。我又想到母亲咋不接电话，或许是在与我憋气呢？
前两天是休息日，我去看母亲，一进门，母亲立马从桌上拿过一只粗瓷碗，里面装有七八颗荔枝，说是老伙伴们给她的，很甜！叫我尝尝，等下带回去。又是吃！此刻我感觉厌透了。每次去看母亲，以前总叫你带她自种自产的土货；后来土地征用了，凡是别人送给她吃的东西，都会转给我，实在没有了，甚至会特地买来一些鲫鱼、葫芦、青菜，或者苹果、桔子、西瓜、葡萄、饼干等诸如此类的食物，让我吃、叫我带。若在往日，我一定会心平气和地品尝、接受；但那天，我实在没有那份兴致，而是大声地“回敬”母亲：“我不要吃！”母亲顿时惊愕地望着我，嗫嚅道：“你怎么这么凶？”
30多年前，母亲左股骨跌断，后来，又断过三根肋骨，不久前左臂的骨折，就是因为前段时间女儿来看母亲，母亲不顾天黑自个儿去买苹果，在绿化带跌倒骨折的。我有些心烦意乱，惦记着陪母亲去医院换药，哪有心思品尝荔枝？谁知听了我的解释，母亲竟然是一副大无畏的本色：“即使手臂掉了，我也要去买。”哦，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满腹心事睡不着
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心里总感到不踏实。何况那天母亲还告诉我，她身体有些感冒，去农贸市场买菜，有些头晕，在路旁找了一根木棍，才拄着回来的。想起这些，我重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在长达半个小时中，我发疯般地连续拨打。母亲咋不接电话？当我失望地搁下电话，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异样和不安——会不会发生意外？
那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好，我想到了遥远的童年，在那艰难的生活中，是母亲给了我至今仍可触及、体悟的无私温暖。想起对母亲出言不逊，我感觉到有一股愈来愈深的悔意涌上心头，纵然有千万个理由，我也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年迈的母亲。古人讲孝子侍亲不可有“八态”：沉静态、庄肃态、枯淡态、豪雄态、劳倦态、疾病态、愁苦态、怨怒态。《论语为政篇》中，子夏问孔子什么是孝道，孔子说：“色难。”意思是在父母面前，始终和颜悦色很难。尽孝，是人生的必修课。我相信，普天下的子女，对父母都怀有一颗孝敬之心，但能始终和颜悦色地对待父母，的确很难。然而，现实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做不到和颜悦色，就要经受痛苦的煎熬。我不知道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对父母有着太多算计，甚或逼迫父母的子女是否有过良知的拷问和内心的煎熬？
第二天上午，电话仍然无人接听。我决计抛开一切事务，即刻赶去看望母亲。
内心翻腾深愧疚
走上三楼，熟悉的门旁倚着一根木棍，想必就是母亲从农贸市场拄着回来的那根木棍，它沉默无言，却似乎又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门关着，用钥匙一开，方知没有上锁，推门进去，只见厨房的电灯亮着，我顿感宽慰——母亲就在家里。客厅、厨房不见母亲，想必在卧室休息？我失望了：卧室里也不见母亲的身影。随即见到扯落在地的棉被，翻倒的板凳，心霎时抽紧——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隔壁的房间里传来隐隐的呻吟声。我快步跑过去，眼前的一幕令我大吃一惊——只见母亲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衣着单薄，满身灰尘，形如枯槁，已处于生命极限的边缘。数九寒天里，在过去的两天多时间中，母亲分分秒秒经受着严酷的生死考验！而且母亲的右股骨已经断裂。母亲嘴里发着微弱的渴求：“水，水，水……”我赶紧烧了一壶水，用汤匙给干渴万分的母亲补充宝贵的水分……
我问母亲怎么会躺在地上的？话一出口，几天前大声“回敬”母亲的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我担心发生的一切与那天的态度有关？“那天感冒从社区挂针回来，回家后一阵头晕，摔倒在地，股骨断了，自己再也起不来了。”母亲平静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看来是我多虑了。末了，母亲竟以感激似的口吻感叹道：“要不是你来，我怕活不成了。”
我听了，非但没有因此释然，内心更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愧疚在翻腾着、翻腾着……
所幸的是，半个月后母亲恢复了元气，手术也很成功，几天后就能扶着助行器下地行走了。同病房住着一位贵州籍的年轻妇女，她的手臂骨折了，丈夫在打工，都是她自个料理自己。到了星期天，她年幼的儿子白天晚上在病房一边做作业一边侍候。那天点滴快挂完了，她妈妈已按动了呼叫器，孩子却急得大声呼叫起来：“医生，快来呀，药水挂没了！”关切之心，情急之状溢于言表。孩子照顾妈妈之悉心不亚于一个成年人。小小年纪便有这番孝敬之心，我看在眼里，忽地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