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游完了阿尔卑斯山少女峰与小城因特拉肯，晚上住到了因特拉肯郊外小镇的一家酒店。第二天早上醒得比较早，便走出酒店，去周边散步。昨晚下了一场雨，空气变得湿润而清新。马路南面一大片绿草地上开满了鹅黄的野花，间或夹杂着几柱高挑而轻盈的类似蒲公英的花，前面是几幢精致小巧的小楼，辉映着烟雾缭绕的阿尔卑斯雪峰。面对这般幽静美丽的景色，我不由想起了我们总编辑说过，在瑞士的一个小镇的清晨，你可以体会马勒《第一交响曲》第一乐章描绘的宁静空灵的意境。我点开手机中的“马一”，戴上耳机边走边听。

　　在弦乐持续的泛音中，单簧管不时模仿杜鹃的啼叫，营造出鸟鸣林更幽，春日黎明万物苏醒的氛围。圆号温柔的呼唤召来远方小号清亮的应答。然后，大提琴奏出淳朴悠扬的旋律，它来自马勒的声乐套曲《旅伴之歌》中的第二首歌——《今天早晨经过田野》。

　　音乐从小心翼翼到活泼热烈，就像清晨一个少年先是蹑手蹑脚、然后遏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快步奔向广袤葱郁的田野，实在是太生动传神。那不正是几天前在德国福森小镇的清晨我自己经历的写照吗？

　　那天早晨在福森小镇，吃完早饭，便与妻子走出小镇，来到不远处的一片田野。晨曦中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清香。小路旁有一座丈余厚的小木屋，墙上爬满了白色的小花，仿若星星缀满天空。前面出现了一大块圆弧形的草地，尽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幢幢棕色的别墅，晨风吹过，草地掀起了此起彼伏的绿油油的波浪，仿佛要盖住那些小巧的别墅，又形成了视觉上的层次感。

　　“马一”第一乐章的意境在德国、瑞士的两个小镇的清晨和田野，让我切身感受到了，也使我可以揣摩马勒谱写《第一交响曲》时的心情。马勒创作上有个习惯，由于他长期担任欧美各大歌剧院与乐队的指挥，工作繁忙，只有到了夏天假期，他才有时间创作交响曲。描写马勒的电影以及表现马勒夫人阿尔玛的传记片《风中的新娘》，都有他在奥地利一个清幽美丽的湖泊边小屋里构思、谱写多部交响曲的镜头。奥地利的自然风光与德奥地区丰富多彩的民间音乐是马勒音乐创作的重要灵感来源。

　　《D大调第一交响曲》创作于马勒1889年担任布达佩斯歌剧院指挥之时，那年他才29岁，应布达佩斯爱乐乐团邀约，写了一部包含两部分五个乐章的大型交响诗。1893年，他对整部作品作了修改，改称“交响曲形式的音诗”，并加上“提坦”的标题。提坦是古希腊神话中天神和地神所生的十二巨人之一，因此，马勒《第一交响曲》又被称为《巨人交响曲》。第二年，这部交响曲在德国魏玛上演时，删去了第二乐章“采花”，从此成为四乐章定本。

　　马勒写作《第一交响曲》时，正值他人生与事业的上升期，他将乐观开朗的情绪反映在了这部作品中。于是，我们在第一乐章“春日无涯”中，听到了奔向大自然愉快的歌唱；在第二乐章“满帆”中，感受到源自巴伐利亚—奥地利的民间舞曲“连德勒”那粗犷朴实的泥土气息；第三乐章“猎者的葬礼进行曲”充满童话世界的谐谑、搞怪意味，但中段那支来自《旅伴之歌》第四首的曲调《爱人的一双蓝眼睛》，是那样地抒情与妩媚，令人陶醉；末乐章以钹的猛烈一击开始，随即铜管咆哮，弦乐嘶鸣，打击乐轰鸣，仿佛被压制的巨人向世界发出反击的怒吼。但音乐最终结束在圆号与乐队辉煌明亮的合奏中，给人希望和信心。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句名言：“当大地上还有别的生灵在受苦遭难，我又怎么可能幸福呢？”马勒说过，他的音乐都是据此而写。的确，从他的《第二交响曲》开始，他的音乐充满了对世界的疑问和对人类的悲悯。然而，至少在他的《第一交响曲》中，闪耀过春日的阳光，他和我们分享“今日早晨经过田野”的快乐，因而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