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较深入地走玩太仓前,我绝对不会想到,太仓也可以作为中国江南的另一张封面。
并非它不出众,实在是因为江南太好,一把风雅富庶又闲适体面的好牌,足以排着队细数,于是让古今旅人相思成瘾,离愁成疾。“如果流连忘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鲁迅说。
一进入太仓界,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太仓人口很少,没有高架隧道,很少堵车,让人有远离尘嚣之感。太仓的感觉是偏刚性硬朗的,属于江南的一个另类,它地处江海交汇的前哨,自古就是长江第一港,漕运万艘,商贾云集,是苏南板块的重要一员。除了鱼米之乡的小桥流水,更有长江岸线的汤汤江水,于是同时具备了水的柔与刚、温婉与飒爽。春秋时期吴王曾在此设立粮仓,航海家郑和七下西洋在此起锚,它亦是江南丝竹的发祥地。同时它又很洋气,是中国德企之乡。如今的太仓,古镇旧街和摩天大楼比肩,大开大合与低调内敛尽现,展露出富裕型长寿之城亲和开阔的面相和某种超然襟怀,那是娄东文化与江海文化融汇而成的安逸又舒展的气质。
太仓在苏州板块中离上海市中心最近,自古与上海有着天然亲缘,如今双城间已实现铁路、公路和公交的零距离对接。清晨喝茶,黄昏饮酒,行到水穷,坐看云起,且走且玩,银兰若泣,人生必须有一段时间是用以虚度的,能触手可及的虚度首选地是太仓,是沙溪古镇的粉墙黛瓦,是金仓湖的赤足森林,是博物馆的明清青花斗彩盘,是万丰村的500亩油菜花田,是刀鱼馄饨、奥灶面、江河海三鲜,是河埠边老茶楼里一曲蒋调《莺莺操琴》配一碟双凤爊鸡加两枚猪油米花糖,是一杯绵醇的金太仓优黄和一个能与之对酌的人。若是独行,简衣素颜,在南园可以消磨一个下午。南园是明代万历年间宰相王锡爵赏梅种菊处,由其孙大画家王时敏拓建,为清代以来太仓园林之首。后经战乱、变迁,重建后的南园占地五十多亩,匾额“南园”两字系王时敏的同道好友、明代大书法家董其昌所书。整座南园林木蓊郁,湖畔的梅花梨花不期然埋入了她们的灵性和品格,峥嵘藏于温润,让人物我两忘,此种深趣似幽人自解。在旱船寒碧舫里赏雨品茗,闻暗香如涛,感受“波心荡,冷月无声”的意境,让我们漂泊浪荡已久的感官,开始钟情慵懒和归隐的味道,那是每个人生命中的终极线索。我突然理解为何在明末情初,太仓这个弹丸之地,会出现那么多诸如“娄东十老”的隐逸之士。他们或以诗文著称,或以经学闻名,或以名节见重并皆有文集传世,因为太仓实在是一座能涵养文人上善若水、淡墨如画的生态与风骨的东方小城。
入夜,风雅的街衢让人穿越回太仓的娄东时代。这座城是精雅的,身法是繁复的,作为娄东画派的起源地,这里适合丹青,适合胶片,亦适合单反。商气、文气的沉淀给了太仓厚重的注脚。但凡羁旅文人,都会对太仓缺乏免疫。他们走出去,又时时返回来,欲走还留欲说还休。从太仓走向世界的科学家,比如吴健雄、朱棣文,都有着海的气息。这里不太需要硬梆梆的志气,却有着对风花雪月的市井表达。合着阴阳律动,体会生命的有起有伏,享受凡人的风流节物与和美人情,太仓的雍容和平静从来无惧时间的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