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柏林的好友华军邀我与爱人赴德国旅行。说好两桩妙事:一是万湖裸泳,二是骑行波茨坦。前一桩黄了,说是暮春水冷,连德国壮汉猛女也下不去。后一桩到底还是落实了,从首都柏林骑自行车到古城波茨坦。一路穿越市郊、森林、湖泊,虽然路途漫长艰辛,三十多公里,心想倒也算一段可以炫耀的谈资。
“强力意志”的美学
从柏林骑行到波茨坦的沿途第一站,便是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从夏洛滕堡区向西,约半小时抵达。远远地,看见五环标志被钢索利落地悬在高耸的裸露石柱上,我激动了。
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是我心中的圣地。2006年7月9日,心爱的意大利队在这里点球击败法国队,第四次捧起世界杯。就在意大利队捧杯前几十分钟,法国队队长齐达内因头撞马特拉奇被罚下场。这戏剧性的瞬间成为世界杯历史上的经典定格。
没有比赛的日子,所有的体育场都显得格外安静、空旷、辽阔。排队、买票、进场,那座灰色巨型建筑映入眼帘。简洁素雅的清水混凝土,没有任何修饰的冰冷外观,垂直、水平的严厉线条,强烈而紧密排列的回廊结构,还有那柱廊上或以铸铁镂空,或以蚀刻打造的艺术字体,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处处彰显着“强力意志”的美学。
历史是可以被触摸的
1936年柏林奥运会在此举行,这是当年希特勒指定建筑师打造的“柏林的罗马竞技场”。在柏林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烽火年代,奥林匹克体育场居然侥幸逃过一劫。体育场四周尚有几尊未被拆除的巨型纳粹运动员石雕,孩子们就在附近草坪上踢球,皮球滑到我脚下,轻轻回传给他们,一旁的家长善意地冲我点点头。
该体育场负责人梅耶曾在面对“这个体育场是作为纳粹奥运标志存在的”提问时回答道:“我们不回避这点。现在很多学校会专门把孩子带到这里上历史课,我曾经很感动,有个前来参观的以色列朋友告诉我,在这里,历史是可以被触摸的。”
万湖是柏林的“浴缸”
出体育场,片刻就钻进如隧道般深远的森林之路。艰苦的骑行正式开始,初时的新鲜感逐渐丧失,奔驰、宝马旅行车从旁急驰而过,眼见前路漫漫。高大粗壮的老树缝隙有湖光美影掠过,那就是万湖了。茨威格说:“万湖是柏林的浴缸”,这话比万湖还漂亮。
停车,湖边小憩,果然没人裸泳。再上路,速度明显减慢。对面有祖孙三代,全体出动,也是这样骑着车。虽说我也穿得如同骑行者,但那样一比,心里知道,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那是人家世代的休闲文化,我等还是隔了好远。渐渐地,华军遥遥领先,爱人居中,我在最后。森林尽头,望见路口,标志上显示,距离波茨坦还有20公里。
美丽的小城波茨坦
一座铁桥横在前方,过了哈弗尔河就进入勃兰登堡州,柏林被甩在了身后。布莱希特说:“1945年的柏林是波茨坦旁的废墟”,那,波茨坦是怎样的?
先前,我所知道的只是《波茨坦公告》。1945年7月至8月,丘吉尔、杜鲁门、斯大林在波茨坦的萨西林霍夫召开会议,那张著名的照片:这三巨头笑嘻嘻地握手,这是历史教科书的经典。
波茨坦被赋予了太多的政治色彩,几乎让人忘了这还是一座美丽的小城、勃兰登堡州的首府。波茨坦是18世纪腓特烈大帝最喜欢的度假之地,至今依然是一个充满乡村气息的地方。三位大佬当年在此开会,征用了此地的宫殿,那是普鲁士统治家族的住所,按照英国乡村庄园风格设计。
“混血”的中国茶亭
进入波茨坦地界,果然英式乡村风,别墅城堡成群。在这样的地方骑行,比之森林穿梭又有另一种情调意蕴。
黄昏时分,抵达无忧宫。这里是当年腓特烈大帝仿效法兰西宫廷设计的夏宫,犹如凡尔赛宫。我们来晚了,宫殿都已关门。无忧宫本殿旁有一座腓特烈大帝的私人画廊。卡拉瓦乔那幅《怀疑的托马斯》就收藏在此,可惜,这里也关了。往中国茶亭方向走,沿途河流倒影五彩斑斓,色调像极了莫奈笔下的《睡莲》,十足印象派。远远的,一座状似蒙古包的圆形建筑映入眼帘:金顶,墙面涂着普鲁士绿,那就是著名的“中国茶亭”。茶亭的每个出入口有四根雕花繁复的金漆立柱。柱身周围是众多人物塑像,或奏乐、或交谈、或对饮,人物面貌好像中西混血儿。
18世纪洛可可时期,欧洲各国造园流行“中国风”,腓特烈大帝也下令在此建造一处中国茶亭,可惜设计师无迹可循,凭空想象,建成这座中国茶亭,这是一种误解,对东方文化的美丽误解。
自然主义的盛宴
出无忧宫,在波茨坦小城步行街吃咖喱香肠,旧书店内搜得三张古典音乐黑胶唱片,每张一欧元,喜出望外。归程,我们是骑不动了。坐火车,自行车搬到专用车厢。那些白天经过的漫长的湖泊森林在短短半小时的车程里隐没在苍茫暮色中。
回国,华军发我他在万湖裸泳拍摄的照片,那熟悉的湖边,人山人海,欧洲的自然主义盛宴,活色生香。我放不下这桩妙事,发念下次重返柏林,还得骑行波茨坦,骑到万湖,脱光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