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位瘦美人。山峦枯寂,草木凋敝,丰硕的大地低敛下去,如一位低首沉思的老者,静穆、深远、安静。河水薄而透明,水流淙淙如古琴,轻捻慢拢之间,一曲高远淡渺的冬之韵流淌而出。
收割后的大地空旷岑寂,天空高迈,浮云似有若无,寒鸦掠过老树枝头,留下一声悲怆的嘶鸣,划破山村深厚的寂静。夕阳如一枚鲜亮的老鸭蛋,卧在村庄灰色的瓦脊上。淡蓝色炊烟缓缓升起,又被风吹散,渐淡渐无力,融汇在苍黛色的天幕里。
炊烟是村庄无声的语言,熏染着一个个家常的日子。土灶燃起木柴的清香,慰藉着游子饥渴的乡愁。然而炊烟或者最终还是会散佚在村庄的上空吧,如同那些早已经消逝的物事,如石磨、犁耙、还有村子东头曾矗立过的高大的碾槽,印证过多少童年的欢乐,忽然就消失在时间的册页里,让人猝不及防。我们在跨入一个复杂而又多变的年代,繁芜、喧哗,鲜衣怒马,谁会关注一个无名小村天空之下细微的变化。
冬天铅华洗尽,气质高冷,却也有薄施粉黛的时候。最是早晨推开门,陡见一地寒霜,不由打了个寒噤,心里却有无言的喜悦。冬霜有枯涩凋零之美,霜之下,是泛黄的草地、是褐色的泥土、是坚硬的山岩,是灰色的瓦楞。其实现在的农村,灰色的瓦楞亦不多了,它们和父辈古铜色的面庞一起,恍惚已成一道模糊的影像。面对富贵逼人的红色琉璃瓦,感觉它太艳、太亮,太招摇,在冬阳的反光下灼痛了我疲惫的眼。黑瓦白墙的水墨村庄,以及村子里正在消逝的物事,还有一些人,它们在走向时间的背面,离我越来越远。时间是一道残酷的分割线,过去、现在、未来,各就各位,互不相干;时间又是汩汩不绝的河流,以滴水穿石的恒心和耐力,腐蚀我颓然而又苍白的记忆。父亲的面容,真切、模糊,模糊、真切,记忆完全不靠谱。
和霜比,雪太煽情。雪冷则冷矣,然跳动的是一颗不安于寂寞的心。雪的冷凝里有欲拒还迎的艳,如绝色冷美人,虽然冷,但倾城的艳姿总是让人一再勾连,连那种低回宛转仿佛也是以退为进的姿态。一夜北风紧,铺天盖地,纷纷扬扬,雪来了,雪来必闹出一番不小的动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的银装素裹,她的晶莹也似的白,也冷冽,也妖娆。霜根本无意让人知晓它的来临,在小草的叶尖上,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在冷硬干裂的土地上,霜轻轻、静静地覆盖,细细地滋润。“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有霜的月夜,连月华都被铺上一层薄薄霜意,这样的夜晚适合想念一些人与事。生命就是这样的欢乐吧,可以喜欢一个人,写一首诗,在寂寥温暖的冬夜。觉得一切都可以这样从容地握住,从容地拾起,做个从容的如冬一样的女子,真好。
冬天,点一盏灯,温一杯茶,在有风有雨有霜有雪的日子里,陪爱人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