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我从甘泉新村走到了南京路。
从记事起,就听大人们津津乐道:南京路有远东第一高楼的国际饭店、有远东第一豪华的大光明电影院、有远东规模最大的第一百货商店……只要顺着江宁路一直走到“碰鼻头”,就到了南京路。“走到南京路,看看大上海”,成为幼时我心中的“诗和远方”。
大年初一,我撺掇同楼同班级的桂英和淑芳同行。我们穿着新衣,兜里揣着新票压岁钱和糖果糕点,从志丹路出发,到光新路,穿过沪宁线和沪杭线两道铁路岔口,过中山北路拐入光复西路,踏上造币厂桥(今江宁路桥),过桥,也不知穿越了几条马路,忽地,南京路横亘在眼前。
不满10岁,我们仨如同爱丽丝漫游仙境,将脸贴在橱窗上贪婪地张望。凝视着鬈发长辫、花布连衣裙的洋娃娃,犹如《悲惨世界》中的小珂赛特,那样地渴望拥有她;在人民公园门口仰望国际饭店,惊叹,原来房子可以长这么高这么美的。终于,极度疲惫的我们想起该打道回府了,到家已是暮色四合。
那以后,我常走到南京路。上初中后,我兴趣集中到了南京东路,因为我喜欢上国画、集邮、读小说,那里有朵云轩书画社、上海邮票公司和新华书店。
当年逛南京路,在上海邮票公司的店堂发现的“方寸艺苑”,于我犹如逛“大世界”般精彩纷呈。读技校仅有13元津贴,我就省吃俭用购买邮票。“纪特”票、“JT”票、小型张、小本票之类越集越多。每次出新邮票,我都会特地赶到邮票公司,盖上配首日封图案的印戳再寄出,一枚精致的实寄首日封由此诞生。
在堪称上海最大的南京东路新华书店,我浏览到泰戈尔诗集《飞鸟集》《园丁集》《鸿鹄集》等,这些几毛钱的小册子,我爱不释手,每出一本就购入一本;上海译文出版社的系列外国文学名著更令我心仪,那黄底星花“网格板”封面的书籍,是时任上海译文出版社党组书记兼社长的著名翻译家孙家晋负责策划的。未曾料想,多年后我成为孙老居住的小区的居民区党支部书记。我满怀崇敬地拜访他,聊起当年读书的热切,对他译作的热爱,儒雅和蔼的孙老很高兴,慷慨地选出《心笛神韵》《小城畸人》《克雷洛夫寓言》《落日秋风》四本书,签上名赠与我。翻阅这些书,我总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崇尚的“鸟从不回眸自己飞翔的痕迹,人岂能向往事求索”哲理诗句。他去世三年后,我写成纪实文学《一生诗意付“心笛”》,纪念这位中国泰戈尔的传韵者。
当年,少不更事的我,从甘泉新村走到南京路,这一走,生发出以后人生之路的许多精彩。如今,还住甘泉地区的我,对南京路的那份美好憧憬依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