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巨大的鳄鱼,霸气的头颅从一只橘红色的鳄鱼皮包里伸了出来,可是,狭长的身体却紧紧地被夹在皮包内,动弹不得;那一双睁得圆圆大大的眼睛,难以遏制地流露出尖锐的痛苦和深沉的无奈。
有一只壮硕的鸵鸟,小小的头部连同细长的脖颈从一个鸵鸟皮包内伸了出来,可是,轻盈的身体却紧紧地被夹在皮包里,逃遁无望;那一对睁得又圆又大的眸子,无可掩饰地流泻出满腔的怒火与不甘。
这两件活灵活现地发出无声控诉的展示品,都是令人大开眼界的陶制品。那精美到了极致的手艺固然让人击节叹赏,然而,真正触动人心的,却是寄寓于陶器里那份对生命的关怀与关注。
对于那些爱拎兽皮和鸟皮手袋的时髦女士来说,这无疑是一记当头棒喝。
另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展览品,取名“挣脱”——有一名男子,历尽艰辛,成功地从一个“人形”的硬壳里挣脱出来。他重获自由的脸上,还残留着往昔痛苦的痕迹;他如释重负的双眸,还滞留着过去曾有的灼痛。我驻足良久,凝神欣赏之际,起伏的心,仿佛被一把锤子反反复复地捶打着。啊,这活脱脱地就是现代人的写照呵!没完没了地膨胀着的外在欲望,化成了重重的压力,我们就活在自设的桎梏里,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呵,究竟得具备多大的勇气、智慧、毅力和决心,才能挣脱这个无形的枷锁?
到台北度假,知道“国际陶艺双年展”在“莺歌陶瓷博物馆”展出,一颗心,立马变得五颜六色。对现代陶艺向往已久,但却一直缘悭一面。在这项题名为“陶器非器、观物非物”的国际展中,我饱享了一顿闪烁着思想亮光的艺术盛宴。77 件来自世界各国的陶艺品,各自以不落窠臼的设计,赤裸裸地展现了艺术家深邃的内在世界。
陶器制作,在中国源远流长,灰陶、白陶、印纹硬陶、彩绘陶,一路发展、一路提升,逐渐地,由厨房的实用物品进展为美化生活的装饰品,除了美化个别家庭的小居室,也美化外在的大环境。然而,不管铸陶技术如何精湛、精进,也不管陶器如何精致、精美,都逃不出实用的范畴;而陶器制作就是被视为符合现实要求和应付实际需要而存在的一种技艺。
到了八十年代,西方兴起了概念全新的 “现代陶艺”——他们大胆地让陶器摆脱了实用品的传统包袱与束缚,完美地结合了绘画、雕塑、设计以及其他的工艺美术,使古老的陶器变成了艺术家们的“思想载体”。现代陶艺一方面体现了艺术家们独树一帜的审美观;另一方面,又展现了发人深省的内在思维。此外,有些艺术家也通过陶艺品,对生活的丑陋面或是文化的怪现象,痛快淋漓地进行尖锐的批判,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这些注入了丰富思想内涵的 “现代陶艺”传入了东方,引起了很大的震撼,它全然颠覆了人们对传统陶器既定的刻板印象,人们开始以心灵和陶器进行美丽的沟通和对话。
陶器不再沉默了,它借助于别具一格的形体,发出清晰的声音,对各种问题明确地传达自己与众不同的观点,让思维任意驰骋。
陶器发展至此,不再言听计从地受制于人了,它有了自己的生命—— 非常活泼、非常缤纷的生命。
隽永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