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纽约东艾姆赫斯特故居
自来才高惊破天,平生意气动四垓。腹藏东西八方书,贯轶古今独登台。奈何世道局如棋,变生肘腋起祸灾。降心蹀躞垂羽翼,低眉曲谨有余哀。因去天涯忍辞远,尽弃篋中旧时才。九重云黯压茫洋,万里间关失徘徊。天边雁断识地旷,床头金尽觉人疏。浚窥心源岂废井,销洗铅华成冷居。晓天送月梨花影,晚风窣地镂僻墟。四时幽栖唯诗画,一生掩迹甘藿蔬。偶尔清宵拍阑干,憔悴孤灯捉霞裾。原来心中无波澜,笔底何须费踌躇。春秋代序等闲度,冬雪夏雨枉相劳。侵晨雀语高树杪,叶上初阳暖缯袍。此时绛帐惊坐起,顾客失语惟呼号。雅燕飞觴无莼鲈,清谈挥麈独气豪。怜渠莲舌有春风,顾我无才赋离骚。敲骨出髓难摘瑕,片言入心成醴醪。倐眒征铎竟廿载,才唱骊歌日已西。酒酣剧谈兴未尽,神昏覃研笑失题。或因孤客先惊秋,每思庭前来路迷。薄衫欺寒霜鸦暮,他乡虽好终难栖。故里倦鸟懒归去,陌上轻歌与云齐。俯仰数椽足贮艺,屋外桃李自成蹊。我叹公才无拟伦,又伤晚来从公迟。且慰伴书家山老,千载余情有人思。
11年前,一部《哥伦比亚的倒影》让国人认识了木心。这个“文学鲁宾逊”的归来,着实惊到了所有人。后来人们知道了他在纽约的故事,他早年在琼美卡依人做客,“独对雕像,夜夜文艺复兴”时写下的那些精美文字,以及寄居东艾姆赫斯特,向陈丹青们传授世界文学所留下的讲稿,更引来无数膜拜的粉丝。尽管这些文字不能简单用“离散文学”来归纳,相反,它横跨中西两端,感性与知性交融,戏谑与慈悲相错杂,有一种脱略一切封域的高上气象。不过,他终究没法否认自己是“有根的流浪者”,故既以老年那耳喀索斯自况,又引嵇康为兄弟;既不愿提东方竹篮掬西方的活水,又不喜用西方原则框限自己的美学。惟此,人们才看得到他作品的字里行间,蒙田与帕斯卡尔的形式下,仍跳荡着的湛深的中国趣味。当然,了不起的还有他的画,包括那些仅2英寸高、需借助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微型作品。他特别认同哈佛东方学术史教授罗森菲奥所作的“这是我理想中的中国画”的评价,可知作为上世纪第一位作品被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中国人,他非常在乎自己的文化身份。也正因为如此,他会最终选择回家,在乌镇故宅建起“晚晴小筑”。一片被东西方纷纭的精灵托举着飘扬了很久的孤叶,终于归憩于母腹般的故土……今年早春,陪日本友人游乌镇,特意去了趟木心美术馆,又在河汊交错的镇上走了很久,回程中因感成诗——“什么也没有的季节,/也没有波光霞采/骀荡和畅的心情。/撞眼,锥心,/是雨中伊人落水的声音,/抑或洋场市廛的回潮/和新大陆陌生的光阴。/风尚厉/衣觉轻,/一池澄碧,水何盈盈,/向何处寻觅/欸乃十里风柳,/为何是哥伦比亚的倒影?”——由在此落水的洪昇想到木心,我想说的是,这个世界,能写一手漂亮文章的画家很多,深谙乐理的也有,但这些都会之外,还能量体裁衣身登大雅的恐怕很少。我佩服于老先生的,岂止于文字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