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玩技巧,去除了所有形式上的花俏,全凭剧本扎实功力和经得住一再细品的表演,这是香港话剧《最后晚餐》之“大”;从头至尾仅靠两个角色不断“说”出来的戏,也被人认为是话剧之“小”。然而,这一大一小形成的有趣反差,正是这部话剧不同寻常之处,撇去浮沫去伪存真,《最后晚餐》似乎是近来已不被看好的写实主义话剧自证完全没过时的一个写照。
日前,香港话剧团受邀在上海戏剧学院实验剧场演出。两个小时里,《最后晚餐》不疾不徐地慢“煲”出一碗老火浓汤,一个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香港底层家庭的故事,让满场观众从中品出了人生的百般滋味。
全剧以一通电话开场。妈让儿子回家吃饭,儿子不情不愿。昏黄的灯光渐亮,照出了一室的简陋,也渐渐照出这对母子关系的窘迫。这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从日常问候的话不投机,到母子感情隔膜矛盾陡生,母亲几近讨好又不得要领、儿子拼命推诿又有些不舍,你来我往中逐渐露出凌厉真相:这一顿看上去寻常无比的餐饭,是他们的“最后晚餐” 。
被生活推倒的两人,早已分别决意去死,只是瞒着对方,而他们采取的方式——烧炭,无力得也如此相似,相似得如此荒诞。真相在戏演到一半时已经揭开,然而这并不是悬念的终点。从母子一起烧炭去死开始,真正的戏才真正展开……
父亲,这个从头到底似乎非常重要,又几乎没有现身的角色,被推到了戏的前台。母子俩的命运悲剧似乎系于他身上,又好似并不是。香港人对这类作品的驾轻就熟,体现了创作者对底层生活的切近与关注。但《最后晚餐》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这么一个悲到骨子里的作品中却充满了笑点,比如母亲不知道儿子已30岁了,儿子嘲笑母亲一生做过唯一正确的事,就是煲汤时放蜜枣。剧中那些针脚绵密的台词,则充满寓言的味道。
生与死。这道看似最具戏剧张力的命题,对创作者而言却也是最难拿捏分寸、把握火候的一道难题。编剧郑国伟曾谈到:“我最想写的,就是写实的作品。要让观众被这个故事打动,首先要让他相信。怎么才能相信?那一定是来自生活里的东西。”当母子俩决定,要把一切痛苦的根源,也就是“一家之主”,那个未曾在戏里露面的男人干掉时,令人意外的是父亲竟然在戏的结尾时分意外归来。母子两人曾说过:“我们连死都不怕,还怕杀个人?”当所有人的心全都因此而提到了嗓子眼时,最后的结局却是让生活在回到一切的原点之时戛然而止:母亲有没有在递给丈夫的啤酒里放安眠药,黑暗中儿子摩挲着刀子究竟有没有行动,都在全场观众揪着一颗心时走向了语焉不详。
这一笔多像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啊!出走的娜拉,会走向命运的转机吗?答案是语焉不详,也是否定。此时,剧作的真正意图才出现了:比去死更绝望的是,生活恐怕远没有那么多柳暗花明。死或不死,杀或不杀,之于这对母子而言,就像出走的娜拉那般——又有什么分别呢?
对比当下京沪小剧场所呈现的实验戏剧与商业戏剧对峙的状态,要么不先锋不成活,要么干脆娱乐至死,香港戏剧界涌现的这些在年轻人身上体现了难能可贵的沉稳,他们平实并不动声色地写着那些被甩出生活轨道的底层人的不幸、悲哀与无助。在香港这个表面看起来灯红酒绿的世界,他们扎实地活着,并为近年来不断遭到“嫌弃”的“现实主义”扳回一局,更以动人的演绎向世人证明:现实主义戏剧从未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