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世界顶级的四重奏组——鲍罗丁四重奏带着72年光辉厚重的历史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绎了贝多芬、舒伯特、肖斯塔科维奇和鲍罗丁的四重奏作品，在他们身上，你会听到经过岁月积淀而形成的独有的声音气质、又富有深邃、深沉情感和新颖的声音。
记得上大学时，曾疯狂地听前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全套四重奏录音，15首，一首首听，一首首分析，于是对老肖所处的那个时代和他的音乐语言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而听的就是他的同胞，鲍罗丁四重奏的演绎版本。因此，当他们这次演奏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一弦乐四重奏》，就像与我久未谋面的老朋友再次重逢，毫无违和感地被那种只有俄罗斯音乐和俄罗斯团才有的独特声音所打动。此时的鲍罗丁四重奏组非彼时的鲍罗丁组，他们与我们以往在唱片中听到的那种坚实、深沉、老辣的声音不尽相同，这一代鲍罗丁组的声音非常干净、隐晦和平衡。《第十一弦乐四重奏》是老肖生命最后十年中的创作，是为悼念他的好友、贝多芬四重奏组第二提琴西林斯基而写的。人到暮年，随着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身旁好友的离世，肖斯塔科维奇开始关注更加深刻的人生命题，在音乐中，他削弱了以往尖锐的现实批判性，而表现出更多内省的特质。
作品由七个乐章连缀而成。乐曲开篇引子部分，鲍罗丁四重奏的演奏把象征命运的四度音程动机、象征永恒的单音反复和悲剧的下行音调呈暗灰色调交织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幽暗、封闭的屋子里，时间在微弱地转动、静谧是持续的，忧思和孤独感慢慢袭来。突然，音乐变得积极、涌动起来，谐谑曲、宣叙调和练习曲这几个乐章一改之前的面貌，旋风般疾驰的音流在一提和大提之间穿插，那速度简直快到不能自持，这绝对考验四重奏团员的功力，稍不留神就会翻船，但我听到他们每个声部都清晰而稳固地在自己的轨道上跑动，彼此倾听和衔接，相比录音，现场更为紧凑和不安。进入第六乐章挽歌，悲戚的送葬行列又把我们拉回到现实中，他们以老肖一贯反讽、阴郁的音调和节奏感描摹着死神的临近，到最后终曲，音乐蒙太奇的一幕幕回闪之前的各个主题，时间、生命、友情、谎言、真相、背叛、道德最终还是逃脱不了宿命的结局！
鲍罗丁四重奏组的演奏可以说得到肖斯塔科维奇的真传，当年，老肖亲自指导他们每一部作品，作曲家特有的滑音、精简的织体和卡农式的展现与他费解、孤独、怪诞的语言只有鲍罗丁四重奏组来演才是最能把握其精髓的。台上，第五代鲍罗丁四重奏组不仅掌握了老肖音乐的密码，也加入了他们自己的理解和对声音的美学追求。他们整个团的声音是内敛而克制的，无论是音乐幅度还是音量，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他们不会过分施力，不会过分宣泄情感，对肖式所处时代所反映出内心压抑、矛盾的心理都表现在他们的每一个句法和运弓中。
四重奏组第一小提琴的音色往往比较出挑，但你听鲍罗丁的一提鲁本·阿哈罗尼，戴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年届70的他在舞台上像一尊雕塑纹丝不动，他很理性，没有大幅度的肢体语言，却对乐曲的节奏和布局、音乐的平衡性了如指掌。他不会过分突出自己，音量控制得当，即便是主旋律的地方，他也只多那么一点点，一切都很自然地融在音场中。二提谢尔盖·洛莫夫斯基的音色较一提更为柔和，他时常与一提或中提一起歌唱，音乐的起伏做得很清楚到位。我也非常留意中提伊戈尔·纳伊丁，因他在他们70周年的唱片中出色的表现被寄予更多的期望，他的音色圆润，表现力丰富，我听到了很多以前并未注意到的中提琴的音乐细节，有意思的是，二提和中提，这两个往往会被忽视的声部在这个组合有着非常鲜明的个性，整个团因中声部的充实而变得更为立体和丰满。大提弗拉迪米尔·巴辛的演奏比较感性，这也让我想到他的前任别林斯基，这位身材矮小、烟不离手的老头儿被尊称为“鲍罗丁四重奏”的灵魂人物，他一直坚守在四重奏组演奏直至2007年他去世前一年。待在一个乐团62年本身就是奇迹，可以想象他对每一个新成员的教导和反复排练，才确保了新组合延续原先鲍罗丁四重奏的风格。
在这次音乐会中，我们还有幸听到了他们的招牌曲目：鲍罗丁著名的《D大调弦乐四重奏》，而且是完整的四个乐章，其中最美的第三乐章“夜曲”是作曲家献给他爱妻结婚20周年的礼物，那段小提琴与大提琴无限深情的旋律，让我想到叶赛宁的诗：“夜来临，四下一片寂静，大自然沉浸在梦乡。明月撒下它的光辉，给周围的一切披上银装……或许你会想起我，像想起一朵永不重开的花朵”。
最后加演了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那是渗透在俄罗斯血液里的一曲悲歌，鲍罗丁四重奏的演绎，妙就妙在看似波澜不惊的音乐行进，却蕴藏着巨大的音乐张力和情感深度，演绎直抵人心，此时，东艺的空气都凝固起来，全场鸦雀无声……
听到这里，特别的感动，这是一支真正伟大的四重奏组，他们历经了冷战时期、历经了人员的几度更迭，依然屹立在世界四重奏之巅。或许有人会说，还是杜宾斯基时代的重奏组好，但我想一首作品即便是同一批人来演，每次也会有所不同，何况时代在发展，成员在更替。相信只要四重奏组存在，他们必定会传承和发扬乐团的优秀传统、风格品位，并以更开放的姿态延续鲍罗丁四重奏的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