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是贸易和物流的雏形,风餐露宿的商人变成风雨无阻的快递员。得知卡尚的巴扎里有一个,那天不是周五休息日,巴扎却很冷清,只有门口一个蔬菜店开着,询问摊主,称不清楚。巴扎内各条小巷互通,迷宫般迂回曲折,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门了,不见人影,只有鸽子徘徊,人一靠近,倏地飞起,噗啦噗啦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巴扎里让人心惊。将信将疑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驿站突然出现,若不是多看了一眼和就想进去看看的直觉,还以为是酒店的庭院而错过。
驿站里只有一个看门老头在睡觉,也许只是躺着。驿站有两层,一扇扇老式木门后是各个小店铺,杂货随意摆放,既有传统的地毯,也有饮料售卖机,以及凌乱的陶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横七竖八地拉着电线,铁皮电灯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中间有个六边形水池,与其相对的是穹顶最高处挖掉的圆形天窗,没有任何遮盖,既透天光又集雨水。主穹顶旁有几个副穹顶,虽然下面的空间没有分割,顶却有好几个。穹窿依旧用伊朗传统式样的蓝黄色描花菱形瓷砖堆砌而成,还有少见的红褐色,致密、规律、繁杂,平面如鱼鳞、立体如刀山,有种凌厉又精致的美,深深浅浅的蓝色和黄色,构成了这个国家的底色。
几个天窗连成一直线,像混沌宇宙中的行星,光漫进来,在穹顶上移动。四下寂静无声,一只鸽子回旋着,停在二楼门框上。虽然商品堆积,但散发出一股陈年旧味,更显出衰败的空旷来,只有历经风雨仍美丽如初的穹窿还显现出曾经的辉煌。我像个坐着时光机的入侵者,从丝绸之路源头而来。以前的驿站可不是这般落魄,惜建筑犹在,繁华不复。我似乎还能听到当年的喧嚣,往来的商贾云集于此,交易歇脚,好不热闹。穹窿将这些场面收录起来,隐藏在不为人熟知的巴扎深处,在某一时刻按下播放键,看门老头被吵醒了,发现这个刚牵起马启程,那个又领着驼队走来。“啪”的一声,一块松动的土块从上面掉下来,喧嚣戛然而止,而那些瓦罐却像是商贾遗落下的货物。
一个男人称有通往驿站顶楼的钥匙,付了开门费后,他带着我穿行在巴扎里,虽然没用到钥匙,但若无人带路也枉然。不久前,我还在寻找一个可能早已不存在的驿站,现在,我就站在卡尚最高的建筑上,脚下是刚才仰望过的穹窿。往一个个小天窗里窥视下去,高不可攀的瓷砖触手可及,我趴在时光的入口处看西洋镜,驿站像个片场,铁打的场景,流水的演员,戏谢幕了,留下一地鸡毛。我已回到现世,从入侵者变成旁观者,天窗才是打开平行时空的钥匙。穹窿的外头远不及里头的华丽,只是粗糙的黄土,和整个卡尚一样。因为干旱,是个泥塑的城市,脚下是泥地,头顶是泥顶,巷子的围墙是泥做的,围墙上靠着的瓦罐是泥烧的。在驿站顶上鸟瞰,满目苍凉的土黄,矮平房像是土里长出来的,宛如西域的黄土高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