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刘云翔受邀在邓家休养
第二天上午,蔺佩瑶早早就来到医院,给刘云翔带来了家里熬的银耳莲子羹、吉庆祥的包子,一盅豆浆,两根油条。病房里很安静,今天她抢在蓝姐的前面,昨天魏蓝带来了红枣泥稀饭,刘云翔吃得很开心。
“海哥,早上好。昨晚睡得好么?”在没有外人时,她总是亲昵得如同回到了单纯美好的从前。蔺佩瑶摆开带来的东西,刘云翔忙说:“我自己来吧,佩瑶,医生说我可以出院去休养了。”蔺佩瑶强压心中的激动,脸色潮红,目光凌乱起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荣军疗养院我是不打算去的,太吵。魏蓝小姐说,她可以帮我在乡间找一处安静的院子。”蔺佩瑶的脸阴沉下来了。“哪个给你做饭、洗衣呢?你的腿还不方便走路吧。”“请个佣人就行了。”“我家里佣人一大堆,再加上一个我,难道还伺候不了你?”“我不要人伺候,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更不想……搅乱人家的生活。”“海哥哥啊,是哪个搅乱了我们的生活喔……”蔺佩瑶一声“海哥哥”,眼泪就下来了。“瑶妹,别这样。那……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蔺佩瑶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跟我回家。你怕啥子嘛?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啥子好怕的!再说,你邓大哥也非常欢迎你来家里养伤的。”
邓子儒亲自带车来接刘云翔,邓府今天大宴宾客为刘云翔接风压惊。贵宾中有著名作家老舍先生,著名诗人艾青先生,话剧界的名流应云卫、吴祖光、欧阳予倩、洪深、陈鲤庭、金山、陈波儿、白羿、舒绣文等,还有国泰剧院的老板夏云瑚先生以及几家报社的总编、主笔,可以说几乎囊括了陪都文化界的半壁江山。邓子儒希望借此向这些文化大家们表明,自己并不是玩票的,也是个热心抗战文化事业的重庆人,他要写的话剧,是有生活有原型的。蔺佩瑶只请了一个客人,这就是魏蓝。她以为魏蓝不会来,但是她来了,似乎是从箱子底翻出了最好的一件旗袍,作了最精心的打扮。不过跟今天到场的女宾们比起来,魏蓝还是显得土气,以至于蔺佩瑶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勇敢。
刘云翔没有料到邓家会搞这样大的排场,他显得很拘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几个月前的端午节,他是作为英雄簇拥在名流们中间,现在他算什么呢?一个拄着拐杖的败将而已。尽管人们并不这样看,仍然带着崇敬的热情欢迎他。
晚宴结束后,便是一场家庭舞会,刘云翔只能坐在一边观看。蔺佩瑶陪他坐了一会儿,便不断被男宾们请去跳舞。这样的舞会怎么能少了女主人呢?你去吧,别管我。他反复对她说,她才依依不舍地走下舞池。留声机里放着欢快优雅的华尔兹,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和裙裾翻飞的女士们歌尽桃花、翩翩起舞。刘云翔发现魏蓝孤身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落落寡合的样子,几个男士请她跳舞都被她婉拒了。他发现她的眼睛在偷偷注视他,可她仿佛没有勇气坐过来。在这个名流云集的场合,他们是同一类型的普通人。但她似乎比他更能适应,中场茶歇时,魏蓝展示了她的交际才能,她和老舍先生谈论他的小说,向他反映读者们的意见,就某本书的封面提出自己的建议,说得老舍先生不断点头称是。在刘云翔的最初印象中,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只是个严谨有余、活泼不足的小老乡。但有的女人,她们自有一种隐藏的能量,与相貌无关,与身世无涉,她们就是你身边的简爱。独立、反叛、矜持,有个性、有追求、有尊严。在病床上他不是没有感受到从魏蓝身上发射出来的爱的气息,他很想告诉她,我们不在一个通讯频道上。追求他的女子何其多,但他有自己的频道,尽管频道那一头,已然是一场错误。
他看见在舞场中旋转的蔺珮瑶,那流波一样的眸子总是望向他这边。这个女人在别人怀里,但她时时在暗示你,她是属于你的。一堆干柴下面埋了火种,时间的流逝、风雨的吹打、尘世的掩埋都没有让它熄灭,谁还能阻止它的燃烧?日本飞机在天空中用死亡编织的火网,你要去撕破它,只能以命相拼;人间男女感情纠缠的情欲之网,刘云翔尚不知道该如何去挣脱它,只能相信:活着,爱就不会死,死了,爱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