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姚黄魏紫浓逾酒,吴带曹衣薄似纱。堕马丽人啼破额,骑牛老子笑涂鸦。汉墟玉帛描朱雀,宋室青瓷划草花。一季冬云初作古,三危石窟已鸣沙。”
这里记着一个梦,都是古时候庄严和灿烂的故事。
洛阳的牡丹,国色天香,百花和百地难及。宋代有“姚黄魏紫”一说,姚家的黄牡丹、魏家的紫牡丹,是史上有名的极品。给牡丹冠以姓氏的人家,自然是荣耀至极。这种荣耀,岂是今人惯用的炒作可能做到的?古时候,人生物事变化不大,积一代人乃至几代人的心力,做同一件事的状况,很普遍。门第和家族的传统,有时候甚至是可歌可泣的。不像如今,差不多每隔十来年,就人是物非一次,百年老店之类的事业,大抵多是梦想。
回头来说,姚黄魏紫。牡丹感觉上是红的,黑、白也有。何以姚、魏两家守着黄和紫呢?想来一是黄和紫稀少。二是黄和紫更是高贵。黄衣使者,紫薇花开,都是吉祥至极。黄和紫难求,李白咏牡丹的《清平调》,通篇不说红牡丹。细想起来,诗句里黄和紫的感觉,倒是有的。至于红牡丹,花开众多,富贵遍及百姓,自然有着口碑在。
梦见了国色天香,接下来是数不清的物华天宝了。譬如美好的中国画。画人物,曹衣吴带。这曹这吴,一般是指曹仲达和吴道子。他俩的人物画,衣带极美,或像临风飘举,或像出水俱湿。他俩都是神奇的人。曹生在西域,后来成了北齐的高官,自然是上品的文人。吴呢?是唐代的一个道士。中国画,生来极有书卷气,画它的人,历来都是斯文人。
美丽的女人也梦到了。曲江边上的杨家人。有天美人从马上跌下来,额头破了,没来得及哭,旁人说了,粉面点红,煞是好看。之后就有了堕马妆。可见大美都是病态美。老人呢?也有入梦的。骑牛的老子,一直喜欢。时常有所思,梦里就是常客了。一直不清楚,老子在函谷关,到底写了些什么?人的智慧该是有层次的。把关的尹喜即使了不得,应该也逼不出老子的洪荒力。我想,再经数千年,大智慧的人会发现:老子开过个玩笑,名叫“道德经”。
西汉马王堆帛上的那只朱雀,印象太深。原先觉得只有人可能永远,不想这描出来的雀,也可以永生。还有,宋影青的碟子。碟心的草花划痕,见多了,那时节福佑路地摊上多得很。很喜欢。今人画的花草,看着累,感觉画它的人应该也累。宋人怎么搞的,窑工怎么搞的?随手就来,一派生机。是不是不想当画家的人,才能画好画呢?这问题提出来,不免要捂脸。
梦的最后关头,到了开春的莫高窟。鸣沙山的沙,鸣得很欢快。进入莫高窟,色彩的世界。细细观看,忽然惊醒了。敦煌最动人的色彩,竟是黄和紫。姚黄魏紫,前世的因缘,在这里。
这一梦真好,就像喝过了一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