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大人以前是朝奉先生,曾祖父兄弟九人在肥东之南的长宁青阳山下,明朝时豫章郡的先人们颠沛流离,后定居巢湖之滨,到曾祖父兄弟九人足可供得起祖父一辈人读书,祖父是从三百千,小学训诂入手的。历数年私塾去了钱庄学徒直至做上朝奉,祖父当是史上最后的朝奉。祖父的算盘顶在头上翻飞如常的神技,号称合肥东乡第一手。
1949年就祖父这样的人也会狼狈不堪的失业回家。在炮声隆隆的芜湖,英国人带他上了大英帝国商船,此情此景祖父可以一走了之的,置身他地,可他老人家念及祖母带三个孩子在家不易,水性极好的他一头扎进了滚滚长江,回家!曾经让多少人放不下。父亲小时候祖父念叨此旧事,父亲总是笑话祖父胆小鬼,自言如换成他早走了,后来我信了。
父亲八月初一生日,老家人说八月大雁往南飞……果然,父亲16岁外出读书自立跑遍合肥东西两乡,听人说江南好。他21岁那年为了谋生含着热泪毅然跨过长江,先是与人画像,写字,游艺于芜湖,南陵,宣城,泾县,旌德,最后到处碰壁,政府数次告诫他要落户,不能“跑江湖”。就这样,结束了他从芜湖到九江到武汉再北上西安的“事业”。我那位人称“江湖”的父亲,也就过年写写春联挣几个小钱养家,还有给人家画花板床,又当了几年的民办教师。
到我这亦算是末技之民吧,小时候每每看到父亲背着画箱落魄的回家,一段时间里他是很消沉,农村劳动时他却跑了,母亲生前恨透了他的失踪,我和姐姐也恨得要死。自小我就想帮妈妈干活,分担她的失落和辛劳。二十一岁之前我的田园生活,渔樵耕读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令人羡慕不已。从小我只知道青弋江往下游是长江,过长江往北就可以回合肥东乡老家了。
忽然有一天清晨,天蒙蒙亮父亲从上海回家,拉起我牵牛扛犁的手说:“别干了,跟我去上海刻印写字”。我半信半疑打量父亲说:“不管怎样,我该干的事情得干完再说”。不几日父亲把家里安顿妥帖带着我和家母来到了上海。如今回想这些已经近20年的事,近几年每每回家,山还是那山,那些野树野草越长越高,罕有人砍伐。树丛中不太老的宅子也快成老屋了。可是,坟头一抔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近几年各行各业大调整,生活不易,至于什么理想抱负,岂是自己能控制的?祖宗见谅,人至四十也不惑,啰嗦末了呈上我乡老话,徽州朝奉,大家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