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9: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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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9月11日 星期一 放大 缩小 默认   
麦子
梅子涵
  梅子涵

  梵高出生荷兰,去世于法国,他去世的那个地方就被叫成了梵高小镇。不过,我不是想说这个。

  他就是那个画过向日葵的人,向日葵是长在田地里的,结出好吃的葵花子,但是长在田地里的向日葵只是植物,人们对它最艺术的描述也就是“朵朵葵花像太阳”,但是梵高把它们画在花瓶里,挂上墙壁,就成了艺术,从此他的向日葵超过了任何田地里的盛开和怒放,成为他的代名字。世界上多少东西就是这样奇怪地从地上到天上,从田地到墙上。不过,我不是想说这个。

  这个人的一生时间是三十七年,画画时间是十年,二十七岁拿起画笔,倾注颜色,三十七岁在这个小镇死去。他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多久呢?七十天,也就是他三十七年的最后七十天。七十天的短短时间,让这个小镇为他光荣了一百多年,四处都低回着留恋不已的呻吟,火车站,桥下流水,葡萄园,小巷子,教堂,麦地,树林,那飘游着大块、小块云卷的八月蓝天。不过,我还是不想说这个。

  那么,我想说什么呢?我想说的是,我现在就走在这个小镇上,这真是一个小镇,如果没有他住过的小客栈、他的墓、他画过的教堂和麦地,那么这个很小的镇应该是会在冷清中度过五十年的上午、一百年的下午,虽然现在它也不能算热闹,来到的人们,单个的,有一支队伍的,都走得静悄悄,每一个步子都含蓄和柔缓,就好像到这儿来的人,都已经用很久的时间为自己准备了教养,在很多类似这样的地方,我都看得见这样的准备,他们静悄悄地朝着一个早已不在的人走去,他们事先已经是一棵朝着光芒的向日葵,虽然不言语,但心里有金黄,世界的人间,向日葵还是长得很大面积的。 

  他在这里只生活和绘画了七十天,时间甚至还不到一棵向日葵的生长周期。他住的那个拉乌小客栈,老旧、暗暗的楼梯,两小间敞开门的小房间,一间放着一把木椅,一间放着没有被褥的小床,他在这里的时候,房里的东西当然会比这多,但是再多也总归简单,他没有钱,靠着弟弟的接济过着努力也潦草的生活,名人的故居,都只是基本的样子和精神的模拟,死去了总不可能如同活着,能够摆设出基本的样子和模拟,已经是有了多浓厚的敬意,使用了何样的力气。梵高那时就是这样踩着这楼梯走到外面去画画,也踩着回到房间,他喜欢到真实跟前把看见的画成艺术,而他那个曾经的好友高更则是喜欢坐在房间里想象,结果他们总是争啊吵啊,最后就不当朋友了。所有的这样的争啊吵啊都是无比顶真,所有这样的顶真、固执最后留下的都是对垒,而这个梵高,那个高更,他们坐过的椅子,住过的房子,哪个不是空空的呢?我站在雨果住过的漂亮房子里,是空空的;巴尔扎克的简朴房间,也空空,可是他们完全不一样的文字故事、颜色画面却恰好不折不扣地合成了人类的一个艺术之空,抬头便是璀璨。最终,他们都还是在互相地眨动着漂亮的光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声缠绵。

  梵高的这一间放着一把小木椅的房间里,顶上有一个长条的天窗,这个无钱的画家,在这里从春天到夏天的七十天里,白天是有一小片日光的,夜晚也有星斗,那个逼仄空间里的长条天窗,真是我眼里的鬼斧神工,再也忘不了!

  他的墓地离小客栈不远。他到这个叫奥威尔的小镇来时是不可能想到会在这儿结束一切的,他准备了要在这儿画很久,可是他却在这儿用左轮手枪结束了自己。因为接济他的弟弟结了婚,维护家庭生活和在艺术经销上的投资新打算,都有了经济上的新压力,弟弟如同聊天把这些讲给他听,结果他便觉得未来渺茫、无望,其实他大概也一直被接济而挣扎在敏感的羞辱里吧。谁知道究竟是这个原因还是那个原因,就如同他和高更吵架,然后用刀割下了自己的一个耳垂。天才活着和死去可能都有“天才”的原因,反正最后都在墓地里。

  过了一年,比他小四岁的弟弟也死了。他们的墓挨着,墓上种着小叶的绿色植物,没有花,完全没有他最重要的作品里的那种鲜艳和光影。而别的墓上倒是有些鲜花。我纳闷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纳闷地沿着围墙走到外面的一大片麦地里。

  这就是他画过的那一片麦地。麦子早已收割,也许已烤成了面包被小镇的人家和餐厅吃着。八月的麦地里剩下金黄麦茬,我慢慢地踩走在它上面,居然看见还有碧绿的麦子正在长着,生出了青的麦穗,生机摇曳。我真是兴奋,就一根一根地摘,摘了三十七根,扎成一把:这是我要献给梵高的花!三十七是他的生命年龄。他画过的麦地一百多年来还在继续抽青、金黄,养育小镇。虽然它是青的,放在原本的小叶绿里,没有增添格外的鲜艳和光影,但是哪颗麦粒不会变灿黄呢,我献的青麦穗也会灿黄,那时,他可以用它们烤面包了,面包里也有提奥一份,活着的时候,弟弟帮他,现在,他烤面包给弟弟吃。

  我最想说的、告诉你的是这个:我献了一把梵高画过的麦地里的青麦穗在梵高的墓上,二零一七年八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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