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过世了。在爷爷去世五周年的日子，在子孙难得回家团聚的那天，安然离开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天可能就要来了。之前的一个月，她已经难以进食，整日昏睡，日渐虚弱。在临终急促的呼吸后，她安详地停止了呼吸。90岁的高龄，也算是长寿了。儿女孙辈们在痛哭，邻居们在感叹是爷爷把她带走了。而我，在这瞬间潸然泪下，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魂游魄外。

　　如今的沪郊，举办丧事的规矩越来越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们的生活条件改善了，确实有必要通过仪式感来表达生者对于死者的哀悼。在主持人职业化的哭腔哭调中，回想起奶奶健在时对我的呵护宠爱，那音容笑貌似乎就在眼前，不禁悲从中来。当然，对于主持人所谓的另一个世界的的描述，我是不信的，她也不见得信。少不更事时，也谈不上信或者不信。如今步入中年，科学常识和人生阅历更让自己不相信所谓的灵魂之说。想起一个月前，我去探望奶奶的时候，其实她已然不能表达自己，内心肯定还有意识，但表情、语言、动作已经超乎她能力之外。仿佛就像人刚出生之时，无法表达，无法传达。但，刚出生的婴儿，还有哭声，人生充满希望充满期望。而奶奶，已经走到人生的最后阶段，她什么也说不了，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最多是完成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临终看到了她所爱的儿孙们。

　　人生都难免要走这一程，只是在青年时觉得如此遥远，如此可怖，所以根本不敢也不会想。然而人到中年，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去，也会去面对去思考。这时候常会感到，其实人一生在追求的，很多都不是什么；如果不能坦然面对终极，存在过的和存在着的，也无所谓。这么一个终极对大多数人来说，就像黑暗中的大山矗立在前面，让中年的我难以释怀。向死而生，对个体来说最难的是落到操作层面。弘一法师曾说过，如果他得病病情加重，希望弟子们不要打扰他，不要以世俗的方法去努力延续他的生命，他要安顿内心，平静地告别这个世界。他确实做到了，在最后一刻安然离世。这是多么通达的智慧和修养啊。我等俗人，莫说学习实践，就是勘透人生、直面生死之念都是那么的困难！

　　是的，死生，对漂泊尘世的人们来说司空见惯却又视若无物。其实人们并非坚强，只是内心的脆弱已经包上了厚厚的铠甲，通过各种逃避来回避这自古以来的人生命题。奶奶的离世，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为她感到真正的解脱。因为我一直觉得，过去几年她的生存是逐渐物化的存在，不提身体的苦痛和衰退，仅仅是意识和智力以及与外界发生联系的感官的衰退，就令活着只是一种活着。如今，当呼吸停止，大脑停止，意识停止，所有的器官停止运行，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终极的解脱。

　　终有一天，我们所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还有我们自己，都会老去，都要走这一程。如今终于能体会到，高寿的陆游曾感慨“平生故旧皆逝去”，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