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是宿命,也是母题。艾夫曼舞团此次演出的舞剧《安娜·卡列尼娜》也以牺牲为结局。这一版的演绎强化了人物纠葛,从卡列宁萌生醋意,到他意识到即将失去安娜的痛苦,在小说原作中原没有这么多的笔墨,舞剧使得安娜和丈夫的关系得以层层剥茧地展现。在外人面前足够的体面,但两人相处中的安娜是窒息的,在遇上沃伦斯基之前她只能隐忍。当她被情人点燃了热情之时,回到丈夫身边,她又感到愧疚,陷入了双面的炙烤。安娜与沃伦斯基和安娜与卡列宁迥然不同的双人舞舞蹈语汇,揭示着安娜的煎熬。
华彩段落是已经走入绝境的安娜,她从窄小低矮的空隙中钻出,褪去了华丽的服饰,她再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头发也散开,她回到了她自身,好像初生的女儿。她奔跑、腾跃,释放她的情感,和她一样的只以自身形体示人的舞队上台,他们包围她又孤立她,亦如她在他们之中,她又始终游离于他们之外。他们形成了两个圆圈,她被他们带走、飞似地离开了地面,又被他们甩下,抛向另一个圆,她始终在圆圈之外……“她”不只是安娜了,她成了象征,成了所有经受过狂喜和痛苦、经受过重压之后依然纯洁如初的人类的女儿。
紧接着这个激动不安的舞段,是碾碎人心的火车驶来的巨大咔嚓声的响起,是黑衣人的机械舞动和舞台上的铁轨意象,一袭黑衣的安娜正面应向观众倒下,像彗星的陨落。或许,在卧轨之前的那段“灵魂之舞”时,她已经死去,卧轨,不过是躯壳迎向碾压;也是在那段“灵魂之舞”中,她获得了舞蹈赋予她的永恒。
不免想起米开朗基罗,当人们称赞他的雕塑时,他说,那些形象已经在石头里面了,他要做的,是把他们释放出来。欣赏艾夫曼舞团的《安娜·卡列尼娜》亦有同感。舞蹈,刚好是流动的雕塑,一如雕塑是凝固的舞蹈,还有什么比舞蹈更适宜表现肢体动作的美的呢?当安娜在舞动,当她被托举、当卡列宁的双臂成为她的牢笼或沃伦斯基的脊背成为她的支撑,托尔斯泰字里行间的安娜·卡列尼娜就是舞动着的吧?似乎,舞蹈性已经在舞者身上流动了,在安娜·卡列尼娜的血液和心灵中了,在等着艾夫曼和杰出舞者们的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