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篁》：“新篁嘉木几重围，记得当年坐翠微。诗有别肠浑入梦，茶逢知己淡忘归。哀荣君我多风雨，生杀人天少是非。到此犹怜兰笋地，依依白日掩柴扉。”

　　竹子喜欢的人历来多，尤其是古时候的读书人。梅、兰、竹、菊在一起，称为四君子。四君子里面，除了竹子，都是花。竹子的君子姿态和心志，在它的竿和叶。与众不同，可见它自有与众不同处。竹竿的虚心和劲节，竹叶的淋漓和萧瑟，和人的品性相似。说人是世上的一种绝色、无与伦比，有时还真不好说。

　　佘山的竹子是有名的。所谓佘山幽篁，历来是云间一景。数十年里，别处去得不多，佘山还是到过多次的。那时是少年，过来学农。对于山势的记忆很淡，竹子呢，还真时常入梦的。漫山可见，青翠片片，后来读到“独坐幽篁里”的句子，感觉记忆里有。这句子书里解释得深奥。这解释无法明了，可这句子明白得像是心里早有的。后来，母亲说起外婆，说她是佘山那边人。佘山的竹子，就更加青翠无敌了。

　　佘山有二十来亩地，种着茶叶。它是沪渎唯一的一片茶田。稀有的东西，往往珍贵。佘山茶也是。它是长在竹林深处的，青翠是它生长的处境。佘山的竹子，被当年路过的异乡人嗅出了兰花香气。异乡人的嗅觉比较准，佘山的竹子，就被说成兰笋了。这兰花的香气，佘山茶也是有的。佘山茶也被说成兰笋茶了。幽篁里，兰笋茶，也就这么点遗存，足够风月无边。

　　自然，风月无边的，更有人生。现在想起来，人生在世就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如果预先知道，定然会觉得是一部小说。过后想起来呢？就是一篇大散文了。人生莫名其妙。一连串的谜面，紧接着一连串被揭开的谜底。每一步看似偶然，每一步之后又都看似必然。风雨和衰荣，实实地经受了，都曾鼓舞或击碎过你我的心。人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颗心到底能经受多少风雨和衰荣？寻常的人应该都无从知道。但是，即使是寻常至极的人，都有足够的心力去经受所有。这就是人可以称为万物之灵长的理由。

　　古人有句近乎冷冷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乍一看，感觉天地无情，不讲是非，甚至把人视同刍狗了。刍狗，祭祀用的草扎的狗，类似花圈吧。先是珍重的祭品，用后就被丢弃了。后来读出原义了。那就是，天地生了万物，就和万物无涉了。天地看待万物，从来没有分别心。万物的枯荣生杀，都是自身的因果，都不是天地所为。这意思，联系到人生，总感觉有点冰冷。说到万物呢？就可以很通脱地理解了。譬如，佘山的竹子，佘山的兰笋茶，还有沪渎仅有的茶田和佘山。

　　隔了四十年，又到了佘山茶田，到了幽篁深处。春阳淡淡的，看到了田家的柴扉，不禁想到了缘悭一面的外婆，不禁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