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爱看地图,每见黄河东流中间突然出现一个隆起的部分,有如帽子形状,便觉好奇。后来上地理课,老师特意说明,这是“黄河的河套”。也就是说,黄河从青海省巴颜喀拉山发源,往东流到宁夏的中宁市,便朝北流向内蒙古草原,到了临河市又转而向东,至河口镇又往南流下,直到山西风陵渡镇,才又继续向东,浩浩荡荡一直奔入渤海。
我在济南、郑州、兰州等地,曾领略过黄河的不同风采,也曾踩进黄河,以水洗脸,但对这“河套”,却始终有一种神秘感,心驰神往。很有幸,在最近的二十年中,我终于目睹了“河套”的不同真容。
二十年前,坐车穿过包头市,暮色渐临,茫茫的大草原上,仿佛只有我们这辆中巴在行驶。忽然司机对我们说:“你们看,这就是黄河!”
车内一阵骚动。十几双好奇而略带激动的目光,一起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片大水,浩渺无际,在天空下涌动着。其河水与草原似乎没有落差,几乎就在一个平面上,简直分不清河流与草原的区别,乍一看,还以为是草原泽国呢!只有一小段路程,可以大致看到黄河在草原上蜿蜒流动的形状。也许是天色灰暗所致,这里的水色也呈灰暗,有如一条超大的巨蟒,在草原上悄然地蠕动着。
大家都静静观望,默然无声。因为谁都没有想到,“河套”顶端即北部的黄河,竟是这般模样,与我们通常所见的黄河完全是两码事。唐人柳中庸笔下的“万里黄河绕黑山”,虽有点夸张,但一“绕”字,还真写出了黄河流经内蒙古草原上的状况。
壶口瀑布为黄河流域的一大景点,其地理方位恰在“河套”的东部,又称前套。前年夏天曾去此处,了却了我多年的夙愿。此处的黄河由北向南,也是山西与陕西二省的天然分界线。流到山西吉县,因两岸夹山,河面变窄,巨石乱卧,河水奔流至此,突然倒悬倾注,我在数里之外,便已听到急流轰鸣之声。到得近处,更被眼前的气势给镇住了:只见黄河之水往南奔涌而下,如万马奔腾,直入河沟,水击巨石,冲天而起,浊浪四溅,惊涛怒吼,声威之壮,震耳欲聋。等我把那颗振奋的心安静下来,脑中忽然闪出了李白的诗句:“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可惜史书未有李白曾来壶口瀑布的记载,否则真不知还会写下如何“惊风雨”“泣鬼神”的壮句呢!
在抗日战争的洪流中,诞生了《黄河大合唱》,不知不觉中,眼前的景象和声威,竟与旋律应和在了一起,使我那颗刚刚安静下来的心又沸腾起来。即使返程的路上,那旋律还在我的耳边回响。想当年日军侵占了北平、南京两大古都,却未能跨进古都西安半步,也许就是被这雄壮的气势给吓蒙了吧?而这气势,不正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么?
去年夏天,我去银川讲学,而那一带恰是“河套”的西部,亦即后套,令我兴奋不已。讲座结束后特地去参观青铜峡和吴忠市。那青铜峡以佛塔著称,就在黄河边上,108座佛塔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登到顶端,向西望去,群山巍峨;向东远眺,则可见一条数十米宽的河在缓缓流淌,友人说“这就是黄河”,令我大跌眼镜,“河套”东部水流湍急,声震如雷,这里却如此平静,一片安宁。友人看出了我的困惑,说带我到河对岸去看看。
黄昏时分,我们来到了吴忠市的城郊,此地绿草如茵,篮球场、足球场、网球场、自行车跑道各种体育设施,一应俱全。青年人正在打球、跑步,一些中老年夫妇或散步,或领着孩子在草地上嬉戏。几家超市和餐厅点缀其间,一派祥和平静的生活景象。“你看,黄河!”友人就地一指,原来黄河就在我们身边,而这些体育场所就是沿河而建的,人们就在黄河边上休闲度假,享受着夏日黄昏的美景。再看那河水,清而微黄,正在悄无声息地流淌,静如处女,宛似一位柔美而害羞的姑娘,那么温顺,那么柔和,如果你不注意,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与壶口瀑布万马奔腾、狂放不羁的景象反差更大。猛地想起了李益在此写下的诗句:“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丹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原来这里曾是唐代的古战场呵!如今却成了黄河儿女的休闲区,化干戈为玉帛,沧桑巨变,有如天壤。
我并没有刻意去探秘“河套”,只是无意中目睹了其三个不同方位的三个地方,却领略了黄河三种不同的风貌和气象。黄河曾经泛滥成灾,而今却为民所用,或成旅游风景区,或成生活休闲区,与人的关系竟相处得如此和谐,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