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上海老城厢的三牌楼路很宽敞,是从南面直通老城隍庙的大道。老早底的三牌楼因靠近县衙门,也是主干道,但宽不到六米。居民们将洗了的衣裳晾在街两侧的屋檐上,那滴滴答答的水,像是三月里淅淅沥沥的小雨。当时的县太爷出巡前,先得由差役敲锣打鼓地清道,吆喝着居民们将“万国旗”收回去。主干道尚且如此,一般的街巷均宽不到两米,还有宽仅一米的狭港——住在楼这面的人,跟对面的人,近的可以握手。至今,老城厢一些狭巷,在屋檐上晾衣服的古风犹存。
读书时,喜欢到一个袁姓同学的家温课。他就住在一条狭巷的街面房两楼的板房。令我觉得好玩的是,他妈妈将衣裳洗好了,先串在竹竿上,然后把竹竿的一头架在对面人家屋檐上,再用窝叉头一叉,将竹竿的另一头推上自家屋檐。某天,我们放学后去他家,刚打开窗子,对面一个梳羊角的女孩喊他了,说是刚才下雨,你家没人,我帮你将一竹竿的衣服收了。同学忙一叠连声道谢。同学说原先两人从不说话,就此开始搭上了。我打趣他说,看来你们要“攀弄堂亲”了。似乎要印证我的话,那女孩不时地上门,问他借电熨斗什么的。我觉得这两小无猜的关系有戏看。
那天同学在家,看到对面一张陌生面孔,是个清秀的姑娘,她正用窝叉头,把一竹竿的衣裳叉上屋檐。她的眼泡微肿,垂下两行清泪。姑娘发现对面有人注视她,赶忙用手背抹去眼泪。第二天,同学碰到女孩,问她说,你家里来了亲眷?她将他轻轻拉到一边,悄悄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她是我哥的女朋友,住到我家里了。不久,整条巷子叽叽喳喳都在传,说是她哥的女朋友未婚先孕,被家里赶了出来,只好住到男朋友家里来了。
本来同学与女孩窗对着窗,低头不见抬头见。往常两人的目光相碰时,是粲然一笑,心照不宣。现在不对了,对面的她一见到他,就转过身去,装着没看见。几次下来,再笨的人也知道,女孩起疑心了,疑心他多嘴,将她家的事传出去了。冤枉,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他妈妈,他有口难辩。深深的狭巷,拥挤的人家,纸一样薄的板壁,本来就没有多少秘密可言。
因为这仅隔一根晾衣竹竿,使人可亲的近距离,同学和女孩建立了朦朦胧胧的感情;又因为这恼人的近距离,被怀疑泄漏了隐私,两人的关系又拗断了。可惜啊。
没成想,过了几天,袁同学开窗透气,对面的女孩竟然对他微笑了,他蛮高兴的,看来自己的冤枉被洗白了。
隔天星期天,女孩夹着一本数学书,敲门进来,向他请教三角函数,袁同学知道,女孩此行以解释对他误会为主。果然,女孩说,前天傍晚隔壁邹阿姨问她,你哥跟你准嫂子准备去领结婚证了?她一愣,昨晚他们全家商量,事到如今,他哥和女朋友只有去领结婚证,一切都可以摆平了。她反问说,你怎么知道的?邹阿姨得意地说,你家跟我家只隔了一层板壁,我哪能不知道?她很气愤,差点说,原来你是个“听壁角”的人。碍于礼貌,她忍住了,对邹阿姨苦笑一下,扭头走了。女孩接着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这个邹阿姨,是个嘴碎的人,左邻右舍背后都叫她“包打听”。
前嫌冰释,两人又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