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听说垃圾分类这码事,是在半个世纪前的北大荒。
我从三连调十连当文书,高兴,因为十连有北京知青,喜欢听他们操京片子说话。那天,小宏字正腔圆地跟我说: “咱北京规定每周一、三、五倒垃圾,二、四、六倒土。”
哈,垃圾和土还分开倒?扫垃圾的时候不扫土?后来去了北京,去了小宏家的苏萝卜胡同,一下子就明白了:北京人所谓的垃圾指生活垃圾,北京风沙大,来一趟沙尘暴,等尘埃落定,胡同里就积起厚厚一层土,“二、四、六倒”的,就指这样扫起的土。
30年前去日本东京学习。那时候日本人还没有实行垃圾分类,但国人当时还在裸倒垃圾,日本人已经用马甲袋装了。我一学生回沪探亲,提前返回东京,问其故,答曰与父母亲没法一起生活了:“我用一只马甲袋套垃圾桶,他们两人来抢,不许我浪费,抢去洗干净晾干,挂在门后面,我一看,门后面白旗飘飘已经挂很多了,唉!”这我知道,那时候国内马甲袋还是稀罕货,好看的还可当礼物送人呢!
其实那时日本已实施垃圾隐性分类。朋友杜当时在一垃圾场打工,做的就是垃圾分类:杂乱垃圾躺在传送带上缓缓而来,他们站两旁就得快手快脚地抓取分类——金属垃圾、生活垃圾、塑料品、干电池,等等,“日本是个资源贫乏的国度,垃圾回收是他们的一个国策”。我问他“吃力”,“当然咯,八个钟头立下来,脚(腿)也弯不转。”想杜友在上海时全然是奶油小生一个,现在给垃圾分类累得小脸焦黄。忆及一部名叫《垃圾千金》的老电影,就管他叫“垃圾少爷”。
后来又去日本多次,日本垃圾分类早已走入寻常百姓家,且越分越细。去年夏天去东京怀旧,在昭和女子大学哭祭导师后藤淑先生,先生大弟子山本晶子教授一直陪着我,还请我在食堂吃了饭。熟悉的饭堂、熟悉的日料滋味,唯有垃圾箱不熟悉了——吃完饭,端着盘子,蓦然回首,顿时傻眼:齐攒攒的一排十七个垃圾箱入口,朝我瞪着眼,我都不知道那些个骨碎残汤,应该怎样分门别类?最后,还是得山本教授代劳。
今年初去江西宜春的温汤镇泡温泉。小地方,垃圾分类,大幅标语“分类适宜,垃圾逢春”写得有趣:藏尾句,两句最后一个字合起来:宜春!
我又联想到一部老电影:《枯木逢春》。枯木逢春开新花,垃圾逢春呢?我脑子里冒出许多念头。没想到人家做得很认真到位。第一次去扔垃圾,志愿者就拉着你普及分类知识,并发给你干湿垃圾两种不同颜色的垃圾袋;第二次扔垃圾,人家说你垃圾袋的颜色是对的,里面的垃圾分得还不够细:厨余垃圾一般来说是湿垃圾,但猪肉大骨头还是得放到干垃圾堆里,我一边哦哦应着一边想溜,不料人家坚持让我留下,当场分清楚了才让我走。一个月的“垃圾逢春”,让我对垃圾分类了如指掌。
如今轮到上海,我像个复习好了面对考试的学生一样,一点儿也不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