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一个大胆的决定

　　梅香拿过报纸，只见头版上有张照片：汹涌的万顷波涛之上，客轮倾斜着只露出一根粗粗的桅杆和船尾。她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身子晃动了一下，险些倒下去。小胖赶紧扶了她一把：“梅姐你没事吧？”梅香在大家面前不能过多显示自己的悲痛，只是强忍着，低声说：“没事，没事，昨天没睡好。”说着起身，要提前离开回家去。女同学们不放心，都说要送她。只有小侯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梅香坚持不要送，最后大家派小胖为代表送梅香回家。梅香回到家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急急地打开她的日记本。她吃惊地发现，她所记录的柳叶离开上海的日期正与此艘客轮开航的日期相符。日记里还有一位大学员工说的一段话：那天夜晚，他在十六铺码头看到了柳叶的身影，他提着一只简易的拎包，准备坐这条轮船离开上海。梅香的脑子嗡的一声，她失去了知觉……

　　老父亲见此状大惊失色，慌忙将女儿扶到床上，给她喝水，给她热毛巾，可是这一切全没有唤醒女儿，情急之下将她送去了附近的医院。经过抢救，梅香才缓缓地从昏睡中苏醒过来。她苏醒过来看见满脸愁容的父亲，第一句话竟是：“爸爸，飞机走了吗？我们的‘翡翠麻将’呢？”梅南山见女儿这副模样，慌了神，他用手在女儿面前晃了晃，梅香像是没看见一样。“乖囡，侬呒没事体吧？”老父亲的声音带有哭腔。梅香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日本鬼子的飞机炸了她的宁波老屋，炸掉了所有家产，老父亲只在残破的废墟里挖出一副古物“翡翠麻将”。

　　其实，梅香惦记翡翠麻将只是她想起了柳叶，想起了他临走时手里留着她送给他的翡翠麻将中的一块牌“梅花”！这是她的信物，是她与柳叶爱的见证，只要柳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梅”还在，他们俩的爱情一定还在！可是，可是……她开始脑子清醒过来，她像个孩子似的扑在老父亲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在老父亲的一再追问下，梅香这才将自己与柳叶相恋，直至刚刚发生客轮失事的整个过程和盘托了出来。

　　梅南山听完了女儿的陈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人见女儿几天没吃没喝，人明显地消瘦了下去，不禁心酸。本想责怪女儿为什么不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告诉他，但见女儿这么痛苦的情状，想责备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他只是一味地安慰女儿，还从老大房买回来一大堆点心：烧卖，小笼包，黄金糕……

　　梅香此时哪来食欲？她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愣愣地想，母亲死在日本飞机的轰炸中，男友却殒命在茫茫的大海中，这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一种暗示？她第一次产生了自己还要不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的念头。但她又转念一想，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倒是一了百了，但丢下身边的老父亲，他可该怎么办？想着想着，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定要看到柳叶的真体，哪怕是尸体，她一定要去客轮出事的现场去。当然她不能告诉老父亲她要去寻找柳叶的事，父亲肯定不会答应让她孤身一人走。于是她趁老父亲出外办事，带了些随身物品，离开了上海。走之前，她给父亲留下了一封信。

　　经过几天的跋涉，梅香来到了客轮出事地点，浙东一个叫白峰的小镇，这是一个靠海临山的半岛。在她童年的记忆里，她依稀听父亲讲到过这个名字，因为父亲的祖辈都生活在这里。她已经记不得父亲有没有带她来过这里，但她知道这里盛产海鲜。白峰镇，一条丁字型的小街两旁均是各色各样的商铺：竹篾行、成衣行、箍桶行、小旅店，但更多的是鲜鱼行与咸鱼行。

　　梅香跨上了弓型的白峰桥，迎面走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子，穿一身极不合体的花衫，头上缠一条白布，手上拿着一根干枯的芦苇，疯疯癫癫地口中念念有词：“沉没了，沉没了！”这个疯女子是白峰镇的一个“名人”，人称“安青花痴”，她半疯半癫，到处游荡，闻名全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