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由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上海中国画院、中华艺术宫、北京画院共同主办,北京画院美术馆承办的“清寂鹜影——林风眠艺术精品展”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展出。
汇集了上海几大美术单位的收藏精品,参观者能清晰地体味到,在20世纪“中西融合”的大旗之下,林风眠不同于其他几条路线的选择,以及其出于法国及海派文化的文脉涵养所造就的“林式范式”的优雅而深邃的艺术风貌。
“在正统文化环境中,林风眠一直以陌路旅人的姿态引人注目。” 美术评论家水天中曾如此评论。
听风入眠,鹜影犹在,不负丹青。
东西艺术之前途
“一个有厚度的人用一种看似简单的表达,留下的纯净、醇美的作品。”本次展览总监、北京画院副院长吴洪亮说,“他的人生际遇如此漂泊,作品中却不见任何愤懑,如此唯美、纯粹,同时具有现代感和思想性,这是林风眠先生打动我的地方。”
展厅入口,主题墙便是点题的《秋鹜》图,透过展板间隙,可以瞥见林风眠为世人熟悉的清癯的脸庞,温和的笑容。
“加上北京画院收藏的2件,这次展览的作品共36件。尽管数量不多,但都集中于上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这段时期,林风眠的人生由灿烂辉煌跌入孤独寂寞,但他将自己的艺术路径与生活遭际融合,造就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本次展览涵盖了其主要的创作题材:静物、仕女、禽鸟、风景,试图以点带面地再次挖掘与重温这位画坛先行者留给我们艺术上的启迪。”吴洪亮表示。
留学法国的经历,让美术界以往大多关注于西方浪漫主义、印象派对林风眠的影响。在上世纪30年代对传统全面质疑的文化环境下,人们将林风眠视作“传统绘画的叛逆者”便也不足怪。本次展览策展方颇有深意地凸出了林风眠通过由外(西方绘画)及内的视觉,结合汉唐艺术为主的中国早期传统和民间艺术,重新发现中国绘画艺术生命活力的努力。
世人多爱林风眠笔下的仕女,静穆而神秘,似有惆怅无限,又似有几分期待。而从笔墨技巧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取自宋瓷划花流畅圆润弧线。由中华艺术宫提供的《琵琶仕女》正是代表作,着色浅青或淡蓝的底上,结构线采用湿笔蘸白粉抹刷,在清冽色泽中获得一种素淡而半透明的效果,仕女衣裳罗裙的飘逸光滑感和含蓄雅姿的体态,仿佛有着唐宋瓷器素净釉色的高雅清新。
“……他所倾心的/是日常所见的风景/水草丛生的潮湿地带/明镜的倒影、浓重的云层/大自然的歌者/篱笆围住的农舍/有一片蓝色的幽静/远处是远山的灰青/山麓的溪涧和乱石/暮色苍茫中的松林/即粗犷而又苍劲/使画面浓郁而又深沉/对芦苇有难解的感情/对鹭鹜和芦苇求的和谐/迎风疾飞的秋鹜/从低压的云加强悲郁的气氛……”
在展览现场,人们读到了作为学生的艾青,在读完老师的画册后,写下的这首《彩色的诗——读<林风眠画集>》。
林风眠的风景画,不仅限于西湖,还多有描绘松林、山村、农舍、溪流、海浪等。在这些创作中,他以水性颜料融入浓墨,层层渲染、横涂竖抹,以单纯简洁的造型传情,将民间艺术的情趣注入绘画。由此可见,在《中国画新论》中,林风眠本人所提出的“传统的中国画应该告一段落”,其实指的是自明清以降的文人画传统,而画家本人对于不见藩篱,具有创新精神的民间艺术精粹却是大力推崇的。
另外,值得重视的是,林风眠对于正方形构图的开创性的运用。“将现代主义的方式运用于东方题材的构图中,打破了中国传统绘画表现方法的桎梏。”吴洪亮指出。
选择方形构图可以视作林风眠和既定的传统规范习惯拉开距离相当关键的一步,据李可染、席德进等回忆,他的屋里总是放着厚厚的裁成方形的宣纸。这种大胆的尝试帮助画家创立了具有个性色彩的格调,变中式的疏略简洁为西式的饱满丰实,变清淡为厚重。可以作为一个有趣的佐证是,当今日人们在使用手机摄影,越来越多地采用方形构图时,亦是在不自觉地选择与接纳着这种更具有现代感的饱满丰盛的视觉体验。
林风眠将西方现代主义与中国民间艺术精华相结合,并非抛弃传统,而是巧妙地转化了传统笔墨的表现。尽管亦受题材与技巧多有重复的诟病,其单纯、明朗、果断、中心突出以及富有力度的具有鲜明个性的叙述方式,以及对于如何从传统中汲取养料并化整为零进行吸收的思考方法,依然值得今日的中国画画家们借鉴并申发。
美术教育之贡献
本次展览,北京画院使用了一个单独的空间来展陈了本院收藏的一幅珍贵的《鸡图》。由于画面里题跋字体较小,这件作品长期被误存放在齐白石画作里,画上以浅淡的墨线,潇洒流畅地画出三只白羽鸡,鸡冠如红宝石般闪烁于其间。笔墨简括,清新,亦有借鉴民间瓷绘的成分。“我们赋予这幅作品以如此重要的地位,并非只是因为今年是鸡年,以及首次与公众见面,更因为这幅画记录了一段不容忘却的画坛佳话。”吴洪亮笑言。
如今,林风眠在艺术史上的地位主要取决于他的绘画作品,事实上,他亦对中国美术教育有重大贡献。
1925年冬季,25岁的林风眠留学归来,次年2月即被蔡元培任命为国立北京艺术专门学校校长兼教授。亦是这位20世纪中国高等艺术学府中最为年轻的校长首次聘请齐白石到艺专任教,齐白石在《白石老人自传》(齐璜口述,张次溪笔录)中详细记录了此段往事。前文提及的那幅《鸡图》》款署“齐白石先生正画,后学林风眠,西湖一九三一春。钤印:“林风眠一九三一”(画印款)。应是离京后,林风眠任教于杭州国立艺术学院以后的作品。可见,两人分处南北亦保持了相当的情谊与交往。
从1925年年底由法国留学归来,到抗日战争开始后的1938年初,将近13年中,林风眠早期艺术活动的重心是美术教育。当时,包括林风眠,徐悲鸿、刘海粟以及岭南画派等都提出过“中西融合”的思想,因各有立足而风貌迥异。林风眠认为,要引进西方优秀的东西改变中国,不应简单引进西方写实主义,而应从学习西方现代主义的精神入手。
秉持着“介绍西方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的主张,他尝试将西画系与国画系合并,目标以系统的欧洲艺术教育观念改造中国艺术院校。林风眠还以一片艺术家的赤子之心教育自己的学生:“艺术,应该引导人类的精神永远向上” “爱好自然,忠实自己”,培养了李可染、赵无极、朱德群、吴冠中、席德进、王式廓、罗工柳等一批美术大家。
时代浪潮卷起个人命运,翻滚出无数无奈无助的故事。让我们还是更多地记住这位老者留给人间的,如秋鹜般苍凉孤傲的背影,又如猫头鹰般天真狡黠的微笑吧。
1991年8月12日,林风眠病逝于香港港安医院。他曾留下遗嘱,让人把他的骨灰用作种花的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