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杨以平 著名版画家杨可扬之女,“老三届”知青,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赴黑龙江北安长水河农场,种过地,教过书,后考入上海师范大学艺术学院(上师大音乐学院前身),毕业留校任教,长期从事音乐理论基础教学工作,副教授。现已退休。著有《鹤鸣九皋——杨可扬画传》。
木心是谁?三年前,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他,就在他的故乡乌镇,老一辈的人也是一脸茫然。然而,随着木心美术馆的建成,随着他的学生陈丹青的大力推崇,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木心。
我没见过木心,按理说,我根本不具备“也谈”的资格,但是在他身上,有着传奇色彩,具有太多的国家变迁的痕迹,更主要的是他与我父亲杨可扬、丈夫张子虎、儿子张飏有着一定的关联,所以也就有了写出来的冲动。
百度一下木心,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笔名木心。中国当代文学大师、画家,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
想当初,木心也是一个热血青年,从他身上可看出当初中华民族所处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候,每个人都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的境况。那时木心还是上海美专的一个学生,他上街游行、组织学生运动、义不容辞地投入到鲁迅先生提倡的新兴版画运动中,于是和我父亲便认识了。1946年,他们和大家一起筹办了“中国抗战八年木刻展”,这个展览会在中国的文化发展历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也见证了抗战期间文化战线上的成果。
木心是富家子弟,我父亲是农家子,应该说他们的生活方式,性格脾气有着很多的不同,但我父亲当时是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的负责人之一,也是木刻函授班的教员之一,他对所有热心于木刻运动的青年都尽到了热情扶持帮助的责任,也就在那时,他们留下了两张珍贵的照片,父亲一直保存着,现在到了我的手中,至今已整整70年过去了。
后来得知,木心的生活遭遇了太多的坎坷。开始是由于进步的政治倾向而受到国民党政府迫害躲避台湾。全国解放前夕回到大陆,1956年又受到肃反运动的牵连,疑似“里通外国”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并进了监狱,从此木心便销声匿迹了。像他这样的人,可想而知,“文革”中受到批斗侮辱在所难免,“文革”期间竟然三次入狱。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后期,为筹备全国工艺美术展览,张子虎被调到工艺美术部门工作。一天他回来说起单位里有一个叫木心的同事得知张子虎的岳父是杨可扬时,对他提起了抗战时期的往事以及和杨可扬相识的经历,还对我父亲说牧心向你问好。从那时起,我得知了木心坎坷的过去以及他孑然一身的现状,照我等凡人的理解,一定是他的政治遭遇使他的情感生活受到挫折,在那个年代,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个有政治问题的人呢?但恰恰不是我们所想象的。木心认为婚姻会束缚他,他是一个追求自由的人。正是因为他的独身主义以及对生活的态度,比如,他孤傲,不合群,喜好西餐西装,追求精致的生活,喜欢干净,注重外表,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打扮得山清水秀……在那个年代,这种小资情调式的另类,注定了他不被大部分人理解和接受。
“他是不声不响的,我们和他没有过交流,当时只看到子虎和其他美校来的人和他比较好。”这是他们的同事给我发的微信。的确,张子虎与有才华的木心很是谈得来,虽然那时木心还是他的“部下”,还有着这样那样的“历史问题”,但张子虎对他仍然非常尊敬。尽管也谈起抗战往事,尽管他与子虎也很要好,尽管他也知道我父亲和我们住在一起,然而,木心却从来没有到我们家来过,也许有着太多的“也许”,木心与我父亲再也没有见上一面。
我儿子出生那年是羊年,子虎姓张,我姓杨,儿子属羊,就给他取名“张扬”。木心很有兴趣地问取了个什么名字,得知后,他沉思了一会儿,说,我给改个名吧,这个名字不好,第一,太一般,第二,那时社会上流行过一本小说“第二次握手”,作者就叫张扬,重名率太高,第三,孩子外公名字里有个“扬”,在古代是应该避讳的,我给你改成“飏”吧,这个字是“扬”的异体字,读音不变,意思不变,我们全家一致通过。这个“飏”字,当时电脑里输不出,很多人不认识,错念成“飚”,我儿子从此有了“张小彪”和“飚哥”的别名。电脑里打不出这个字,所以他所有的身份信息,要么用“?”,要么用手写上去,还要到有关部门盖章,尽管造成某些麻烦,但我心里对木心的渊博学识还是很佩服的。
八十年代初,出国犹如大潮涌至,子虎得知木心要去美国,曾对他作过挽留,以他这样的年龄(时年已经56岁),已然不适合像小青年一样到异国他乡打拼,但他去意已决,一是只身一人,无牵无挂,二是他喜欢研究西方的哲学,三是这里的生活给了他太多的不公,再说无拘无束正是他向往已久的,于是他义无反顾的去了大洋彼岸。
到了晚年,他还是离不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在朋友的劝说下,终究回到了祖国,最后长眠于他的故乡。
他的遭遇,是中国很多知识分子的缩影,值得欣慰的是社会在发展,人们以更多的宽容接受了不一样的事物和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