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生先生当时在学生眼里,已然是位老夫子:臂肘支在讲台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目光从镜片后凝定在某个学生脸上,声音徐缓而多停顿。但现在想来,他教我们高中语文课时,应该只有三十多,不到四十岁,不能算老。他激赏归有光的散文,当他带着浓重的无锡口音诵读《项脊轩志》课文时,乡音被赋予了一种亲切而令人难忘的感情色彩。
刘光坤先生不仅烫头发,而且着旗袍穿高跟鞋,在那个年代,是很特立独行的。她先是教我们英文,后来又教我们数学。记得那时的课程很前卫,教学内容中有极限概念,但刘先生说着一口好听的京片子,应付裕如。当年,她曾愤然挣脱一干人的纠缠,逃过了被强行剃头的无妄之灾。她的父亲刘湛恩、母亲刘王立明都是不畏强梁、留名青史的知名人士,在她身上,能看到他们的风骨。
黄孟庄先生教几何、代数两门课。当时的几何课本脱胎于《几何原本》,编得极好。黄老师的教学,使我领略到了课本推理严密、“无一賸字”的逻辑之美、语言之美。我日后在复旦数学系选读微分几何专业,潜意识里无疑受了黄老师的影响。
初中也是在位育读的。回想起来,印象比较驳杂。最深的印象是上课看小说。小说书放在课桌抽屉边上,稍一低头就能看到。当时看书之多、之杂、之快,现在想来有恍若隔世之感,到底看了哪些书,几乎都忘记了。还能想得起来的,除了《傲慢与偏见》,好像就是《匪巢覆灭记》和《马列耶夫在学校和家里》。
离学校不太远的国泰电影院,是我们心爱的地方。下午四点多钟有个学生场,我们每星期差不多总要去两三次。印度影片《流浪者》当时风靡一时,年级里有个同学,据说看了十二遍(影片分上下集,十二遍就是二十四场哦)。我最喜欢的影片是《勇士的奇遇》(也叫《郁金香芳芳》),演芳芳(当时海报上用这个女性化的译名)的法国演员钱拉·菲利普和演阿德琳的意大利女演员吉娜·罗洛布里吉塔,我终生难忘。还有部日本影片《这里有泉水》,讲的是几个音乐家到麻风病院去为病人演出的故事。由于片中有许多演奏名曲的桥段,我当天看了一遍,第二天马上又去看一遍。
那时年纪小,常常会犯浑。有位姓万的地理老师,是印度尼西亚归侨。我们顺手从课本上拈来印度尼西亚的一个地名,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加里曼丹”。有一次,教室没关严的门上,高高地搁着黑板擦,她一推门,黑板擦落将下来;与此同时,教室四角位置上的同学依次起立高喊:“加—里—曼—丹—”。她当场流下了委屈的泪水。现在回想起许多年前的这一幕,只觉得对不住她,真希望还能对她赔个礼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