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试装买衣
我曾经以为长大了,工作了,飞得那么远,飞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就再也不会看见这样的眼神。
从第一天起,我心里就明白李思哲的弦外之音所指何事,还不是那件紫色露背曳地夜礼服?礼服拖回家当天,我在镜前左顾右盼搔首弄姿。李思哲却皱着眉头,拨浪鼓似的摇头:亲爱的,你这是要赶着去走红地毯吗?说实话,这样的性感礼服不适合你。你还是穿小黑裙好看、大方!
说起来,职场上哪个白领女子没有一条小黑裙?我曾自嘲那是我们现代职业女性上阵厮杀必备的黑色战袍。这些黑色小礼服千篇一律的线条干净,高贵典雅,裙摆长短肌肤裸露恰到好处,通常适合所有商业社交场合,大到公司的圣诞派对庆功大会,小到同事的庆生会婚宴葬礼,几乎一网打尽。这些年来,我仗着衣橱里那两条剪裁质地稍有不同的小黑裙给我的底气,买衣服从不光顾礼服部,全然无视那些花花绿绿戏服的存在,绝不动心,从不驻足,直到重逢我的老友许嫣然。
和我恰恰相反,许嫣然买衣服超爱光顾礼服部。嫣然说,我们去城里那些个高端小精品店长见识,好吗?莞如,你陪我嘛,你的英文比我灵光,没有你,我不敢去嘛。嫣然秀眉微簇,面露难色,我见犹怜,说话间仿佛已然面对一个个伶牙俐齿势力冷傲的店员把她往店外赶。
我知道嫣然在社区大学上ESL(外国人学英语课),课后就钻图书馆看书报杂志恶补美国文化,挺用功的,且天资聪明,所以她英文的听说读写,除了读写复杂生涩的文字还比较吃力以外,听力早已没问题,她又素来胆大,特能说,特敢说,不认识的单词会照着字母的原音,连蒙带猜地乱读一气。碰上了多元音的单词,嫣然经常吃不准重音该落哪儿,竟会按着自创的嫣式读法,像唱歌一样,抑扬顿挫底气十足地朗朗上口起来,每每听得我好生奇怪,大半天不知道她在说哪国鸟语,姐妹俩抱着大笑一场过后,嫣然一般都会红着脸虚心向我讨教。我不由心软了,假装叹一口气道:好吧,我陪你去,为许大小姐当随从翻译,给个参考意见啥的。你可千万别拖着我一块儿试衣服,我懒得换来换去的,反正我也不缺礼服。
我也不知道事态怎么会演变成最后这个场面的,甚至于当晚我把露背曳地长裙试了又试最后恋恋不舍地挂进衣橱小黑裙旁边的那刻,我还沉浸在高度亢奋中,无法自拔。
就像嫣然建议的那样,我们从大百货店征战到小精品店,我起初保持一路冷静的袖手旁观。嫣然专心试装,化身百变女王,无数次从试衣间走出来踏上想象中的T台。我则发挥数据分析师的本能,认真比价,总结经验,调整策略。很难说清究竟是许嫣然穿的哪一条夜礼服突然触动了我麻木多年的神经, 她一次次婷婷袅袅地走出来,全是电影里女一号初次亮相的范儿。我一次次怦然心动,目不转睛,魂不守舍,浮想联翩。不知何时,我的臂弯上多了一裘华服,刚好是我的尺寸。耳边传来嫣然的私语:莞如,你比我丰满,这套礼服应该很衬你,你可以穿出温婉的女人味来。此时此刻,不需要再多的鼓励,上世纪90年代的电影《麻雀变凤凰》的原声音乐在我心中悠然升起,我热血沸腾,迅速进入新角色,加入许嫣然的游戏,一次次为镜中的陌生人惊艳,一次次爱上一个崭新的自己。
其实许嫣然根本不需要我当什么翻译。不论是大百货商场里慈祥和蔼涂着血盆大口的老店员,还是小精品店里俊俏时尚的销售小姐,许嫣然都基本能和她们流利对答。有一位百货店老太太,一口浓重的俄罗斯口音,许嫣然每试一套礼服,她就是一通英俄混杂的赞叹,令我没少揣测她的居心:淡季生意不好做吧,本季度业绩不够了吧。结账时,这一老一少竟亲热地拉起了家常,彼此恭维对方的美貌,老太太特别喜欢许嫣然的声音,认为她的中国口音像唱歌一样好听,与众不同,令人印象深刻啊。说话间,十指飞舞于键盘上,东敲西敲就跳出来一个内部折扣,令人咂舌!
这下可好,从今以后,许嫣然再把重音放错被我纠正,就发展成理直气壮的名言:“说话带点外国口音是有个性的表现,性感!即使说错一两个单词又如何。”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