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去扬州拜访画家李翔。他知我最近身体欠佳,特地觅到了两只野生甲鱼和黄鳝,叮嘱我炖汤补补身体,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我自然心存感激。早晨起来,看到甲鱼呆在水盆里一动不动,唯恐它死了对不起朋友一片好心,赶紧把它放在厨房的池子里,站在水池边用一根草竿逗它,突然想到了《国语》中一段关于甲鱼的故事。
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以露睹父为客,羞鳖焉。小,睹父怒,相延食鳖。辞曰:“将使鳖长而后食之。”随出。文伯之母闻之,怒曰:”吾闻之先子曰,祭养尸,飧养上宾,鳖于何有,而使夫人怒也?”遂逐之,五日,鲁大夫辞而复之。
这个故事大概的意思是:公父文伯设宴请南宫敬叔吃酒席,邀请露睹父作陪。席间上了一只小甲鱼,露睹父不太开心,说等甲鱼长大了再吃吧,便起身走了。文伯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就生气地跟儿子说,你父亲在世时说,祭祀的时候可以简单一些,招待上宾的时候要隆重一些,一只甲鱼几个钱,怎么舍不得,却让客人生气呢?于是把儿子文伯赶出家门。过了五天,鲁国的大夫们来跟来太太求情,才让文伯回家。
南宫敬叔是孔子的学生,鲁国大夫,算是一个饱学之士,应该也是高官,露睹父能作陪,应该也是当时的显赫人家,恐怕不至于为了一只甲鱼的大小而斤斤计较,至于文伯的母亲,用去世了的丈夫的话教育孩子,教育得当然在理,但是,为此把儿子逐出家门,似乎过分了。对故事的真实性我们姑且存疑,何况左丘明做《左传》常有其事,却未必有其实,后人多有评说。这里不论其是非。从此甲鱼,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关于甲鱼大小的事情。
南京有个随园,随园之主是清朝乾隆年间大名鼎鼎的的才子、诗坛盟主袁枚。袁枚留给大家最喜闻乐道的财富是《随园食单》,当中《带骨甲鱼》记述了这么一段话:要一个半斤重者,斩四块,加脂油三两,其油锅煎两面黄,加水、秋油、酒煨,先武火,后文火,至八分熟,加蒜,起锅用葱姜糖,甲鱼宜小不宜大,俗号“童子甲鱼”才嫩。
由此推想,2000年前文伯家的大厨选材还的确专业,并非是出于文伯的好客或者吝惜,露睹父固然有点执拗,其母恐怕也过之犹不及了。
相形之下,现在人情确实更难伺候招架了。走亲访友串个门,带个伴手礼,要斟酌很久,大了有行贿讨好之嫌,小了有不尽之疑。其实,何须如此纠结?
南朝有个大将军陆凯,率兵南征到了梅岭,恰逢梅花怒放。信使要回京城,陆凯想到了好友范晔,就是大名鼎鼎的《后汉书》的作者,便信手摘下一枝梅花,写下了一首千古绝唱:“折花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何所有?聊寄一枝春。”春天的江南什么没有?可是,一枝梅花,一首小诗就足以代表对朋友的思念和问候了。陆凯和范晔已故去千年,佳话却流传至今。可见,送礼的人用再多心思,受之者有时和露睹父一样未必能辨明真意,更多人还是会和范晔一样,为一枝梅、一首诗而欣喜若狂。还是应了那句话:礼轻人意重,礼物贵的是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