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小提琴家穆洛娃在东方艺术中心演出了巴赫的作品。我听后感动不已，当晚她一曲无伴奏的《恰空》拉完后，场内静默片刻，大家沉浸其中了。不想，没过几天，就看到网上广传：穆洛娃在她的推特上发飙，因自己演奏时，发现竟有半数上海观众在拍摄！

　　小提琴家的困惑在于：“（那些观众）在我演奏巴赫时拍着画质低劣的照片和视频，错失了聆听音乐的关键点……他们就喜欢这种不忍卒听的录音效果和模糊的画面吗？”

　　穆洛娃的发言引发了很大争议。很多人谴责不文明行为，也有不少人指出，半数云云完全不符合事实，好像在抹黑上海观众。我看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忆当时的情景，得出结论：那寂静确实存在，肯定不是我在陶醉中幻想出来的。然后是个“可怕的”想法：莫非安静是因为大家都忙着保存？我坐在舞台左侧的前排，没有很留意身后的情况。但也肯定不是，音乐会我听得不算很少，当时的氛围真的非常好。

　　细细思量之下，我发现情况大概是这样的。恐怕，穆洛娃既不是刻意夸张，也非单纯的性情之言。不少人从这两方面看她所谓的“半数”，其实是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当一个人必须高度集中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如果被打扰而产生焦虑，这种焦虑是会被无意识放大的。尤其当你中途无法停下来减压时，必定苦不堪言。

　　所以在人们讨论“不文明”还是“言过其实”时，更应当关注的，或许是演奏者的心态。你是否听到出色的演奏，便认为音乐家是天才，又准备妥当，就是“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了？果真如此，恐怕就大错特错了。我自己越多读到有关大演奏家的记载，就越感觉这些人的内心真是变化莫测，有时比他们演奏的作品更甚。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他们极其、极其重视自己的艺术。因为纠结于令自己满意的效果，在旁人看来，偶尔甚至有强迫症的感觉。

　　大音乐家里面，其实有不少人是怯场的。像卡萨尔斯、埃内斯库这样伟大的提琴家，往往都会在音乐会结束后陷入长时间的低落。他们为自己的演奏和“应该达到的效果”的差距而苦恼。还有位才华盖世的超技钢琴家，约瑟夫·列文涅也如此。他的某些演奏令在场同行目瞪口呆，不在场的同行则根本不相信有人能这么弹。然而台下的听众未必会想到，列文涅有时紧张到一个程度，甚至需要有人把他推到舞台上。

　　我访谈歌唱家黄英的时候，她的一句话切中要害：一个人在舞台上，一张嘴，一拉琴，别人很快就知道你是什么档次。穆洛娃出道至今，30年时间过去，她始终是那一代人里面的领军人物。听她的演奏，我一次又一次感叹，小提琴家为了把握“音乐的关键点”付出了多少东西。这样的艺术，纯粹被当成朋友圈里的炫耀资本是不能容忍的。

　　因此，由穆洛娃的演奏和她的发飙，反思我们应如何听音乐会，这并不仅仅指向礼仪。而是我们需要不断学会，如何去欣赏好的演奏，意识到不那么好的演奏。我想这样一来，哪怕没有视频相助，朋友圈的阅读量也自然会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