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珍惜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够让我坐在家乡的图书馆里,回望我的读书时光。
每一个爱书人,都有一些和书相处的美好时光、一些影响和震撼你心灵的深刻记忆。在我不长的人生里,我和书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我们朝夕相处,惺惺相惜。书成了我每日的呼吸,它和我桌边随手取用的茶一样,是我的日常和必需。我在脑海里回望我看过的那些书,那些书就像一棵一棵刷着阳光的树,在风里哗哗翻着亮片,蓬勃嫩绿。
我想说说博尔赫斯——二十世纪天才的小说家、诗人。博尔赫斯以其毕生从事图书馆工作的经历,载入世界文学史之页,被人们称为“图书馆作家”、“作家中的作家”。
1955年,56岁的博尔赫斯被任命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在任命之后,他写下了诗篇《关于天赐的书》。诗中“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一句被无数作家和爱书人引用的名言,集中体现了他对书籍和图书馆的情结。
从此,博尔赫斯坐拥书城,感受图书馆的神圣。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他得到了一座拥有90万册藏书的国立图书馆后,他却双目失明。“上帝同时给我书籍和黑夜/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他在《诗人·关于天赐的书》一文里如此叹息。博尔赫斯家族有失明的病史,遗传到他,已是第六代。
双目失明的博尔赫斯,晚年却在图书馆里写下大量作品。那些数不清的图书和书架就在他身边,他从中获得灵感和精神的支撑。他的很多作品都和图书馆、书籍有关:《小径分叉的花园》《沙之书》《通天塔图书馆》即是其中的代表。
这位在书斋里神游的作家,也影响了中国很多作家的精神世界,比如余华、马原、格非、苏童等等以先锋面目走上文坛的作家。博尔赫斯也在他们的不断言说中被一再照亮。
另一位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说:“我们真正的出生地是那个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用智慧的眼睛关注自身的地方。对于我来说,我的第一故乡就是我的书籍。”那么对我来说,我的出生地——松江,永远是我温暖的第一故乡,是离开总还记得回来的生命出发地,是一个游子所有的乡愁。而书,我把它视作我的另一个故乡,纸上的故乡。
因为书,我也和图书馆建立了不一般的感情。比如我曾在云南腾冲的和顺小镇,相逢一座古老的乡村图书馆。那真是一座有年头的老图书馆,中西合璧,花木扶疏,匾额上的馆名由胡适手书。这座图书馆的大部分读者是来自附近乡村的村民。他们白天劳动,晚上就来图书馆翻翻书,看看报,解解乏。我曾在一篇散文里写到这些被一双双田间劳作的手摸索过的书,它们被夜灯熏染过,被汗水浸润过,如果不是立在书架上互为倚靠的话,面目老旧得都散架了。但是这些书,是有灵魂的。
我还曾在东京上野的国立国会图书馆里逗留驻足。那里经常有一些主题展。我恰逢一个名为“绘本的黄金时代”的图画书展览。那些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美绘本,安静古老地躺在书柜里,拥有着不同的脸孔、气息、故事背景、艺术家气质、一路走来的命运,乃至更多。你只有理解了这些,你才有资格去亲近它。我屏住呼吸,凝神细看,耳边回旋起一句话:一个民族如何选择文学,就会如何选择前途。
用一个朴素的比喻,如果一本书就是一棵树,那么一座图书馆就是一片森林。每一片森林,可能有不同的植被、海拔和生长样态。我们尊重每一棵树,我们同样尊重每一片森林。那么家乡的松江区图书馆这片森林,它的与众不同,它有别于其他森林的价值和特色在哪里呢?我想,地方文献馆就是它的特色。这是松江区图书馆这片森林的历史积淀。这历史积淀,有陆机陆云的《文赋》《平复帖》,有董其昌书画,有施蛰存、赵家璧、朱雯、罗洪等文化大家写下的大书。因为这份积淀,每一棵树的生长样态都与众不同,都至为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