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观察,饮食口味态度大相径庭的男女,若无折衷,能同路的时间不会太长。
当年身在东瀛的她,毅然飞去德意志嫁了自己。异国他乡,两人生死相许惺惺相惜。次年春节,回国拜会双方父母。
父母早告诫过她:以她的性情过得舒畅就嫁苏浙沪人,潮汕一带媳妇难当,若不够贤惠还抗拒大男子主义,就容易不受待见。她不以为然。
携大包小包礼物,她随夫第一次去了澄海。除夕,待婆婆把年夜饭端上,她傻了眼。没有满桌热菜鲜汤,面前是几个小碟:卤鹅肉、卤豆腐、腌橄榄,稍大的盘子里横陈一条面貌古怪的鱼。主食是白粥。
热情遇寡淡,当下她的心就凉了半截。待到她炒青菜时,婆婆的声音尾随而来:水里烫一下啊,不要炒,油放那么多……
对她的口味公婆忽略不计,菜拼命往丈夫碗里拨拉,他们习以为常,丈夫也享受得理所应当:嫁鸡随鸡,包括口味,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女人只是火柴棒。几块卤水下肚,丈夫回归本色。婆婆睃了她的衣着细软后大谈勤俭之道,她忍不住辩驳:她有工作,有收入,行头都是自己买的,适当的物质欲还能促使男人不耽于现状。
回程,打开行李,一个可疑的袋子压住梳洗袋。她打开一看,晕倒:是那种怪鱼,足足六条!
同样的,丈夫也领教了上海人家得体背后的功课。在他自告奋勇庖厨时,听见丈母娘跟妻子嘀咕:伊肉丝冬笋怎么切得粗细长短不一样啊,太粗糙了。元宵节家宴,他提前吃完后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碗筷收到厨房,这举动冒犯了丈人,他半真半假地当众提点他:客人还在吃饭,怎能提前离席收拾碗筷呢,我们是讲规矩的人家啊。
幸福都是听说的……爱正酣时,宽容似海,不和谐都被放到追光之外。追光渐熄,日子弥漫出食物似馊未馊的气息。节后,彼此自我意识大增:他喜清蒸,她爱红烧,他喜白灼,她爱爆炒,他喜青花瓷,她爱砥部烧……虽说精英美食家多为男士,可更多男人对吃的想象和主见有待熟女开掘,然而他却因自己权威地位的动摇而器局缩小,誓将食脉坚持到底。彼此不再随和妥协,势均力敌的结果是从暗爽到心怀芥蒂、斗志昂扬。磕磕绊绊过了两年,久滞不散的差异最终湮掉了他们。分手后她得出结论:志同味合比一见钟情要紧得多。
爱情如拼盘,一半菜再粗糙难咽,也不影响另一半美味诱人。婚姻似煲汤,围城如盖紧的瓦罐,原材料再好,如若不搭,整锅汤也将毁掉。倘若人生是一场卑微的遇见,那平凡男女一汤一饭一肉一蔬里拌着的包容与杂念、老实与狡黠、合作与交锋,便是里开出的世俗之花,信手拈来而又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