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同我，可以算是谈得来的朋友。每次通话结束，柚子长吁一口气说：哎，同你讲讲我心里舒服多了。她哪里知道，我需要一个晚上甚至更多的晚上去反省：那些与我同龄同时代的女人们，你们怎么可以那么迅速地强大，凭什么，我，只有岁月静好的分儿？

　　柚子在一所艺校教授声乐，是个受欢迎的老师。不过，柚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与艺术沾边的文艺工作者。因为忙碌和体型的缘故，柚子不那么讲究穿着。柚子也没有时间讲究饮食。几年经营，柚子的教学声名在外。柚子的周末从早上8点到晚上8点几乎是排满的。柚子还来不及收拾屋子和自己，第一个学生通常就上门了。柚子经常一边教着学生，一边咬一口钟点工带来的煎饼油条。厨房里还搁着前一日的剩菜。柚子培养的学生都能顺利通过考级。

　　柚子多年前离婚，先生是一个闷骚型知识分子，柚子的情敌是一个既没有美色又没有背景的“外来妹”。这场敌我双方的力量太过悬殊的战争，在柚子看来参与即是更大的耻辱。柚子的潇洒令她虽败犹荣。前夫在离婚之后，倒又同柚子做了“朋友”。柚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会把儿子托给这个朋友带个一天半天。儿子经常会告诉柚子一些新闻。比如，阿姨问爸爸要钱，爸爸不给她，但偷偷塞给我500块钱买运动衣。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柚子都觉得颇为解气。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不同的地方与不同的男人相亲，偶尔遇到几道欣赏的目光和甜蜜的奉承的言语的时候，甚至觉得这样的自由也蛮好。

　　柚子的社交圈基本以学生们的妈妈居多，她们有闲有心培养孩子懂点艺术，他们大多是新上海人中的佼佼者。跟着这些朋友进进出出，不知不觉地，柚子的眼界就高起来。那些住在60平方米老公房里，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约在肯德基见面的老实男人在她眼里自然就成了“屌丝”。

　　偶尔，柚子也会放纵一下自己的情感，有一段时期，柚子家里住进了一个做老年谢贤状打扮的中年男人。男人会吹萨克斯风会弹吉他还懂点摄影。在他的镜头底下，扎实丰满的柚子披上了梦的衣裳，有了一点点的诗意。他的不羁、随意甚至懒散都让柚子觉得有点文艺的浪漫的气息。他同柚子的学生们自来熟。饿了，自己泡面，没有泡面了，去抽屉里取柚子的消费卡。在下面超市买面买啤酒，顺便带一包柚子喜欢的曲奇饼。老文青不管柚子彼时正在弹琴，学生就在身边，经常上演儿童不宜的戏目，喂柚子饼干的同时，顺便捏一下柚子的面孔或者擦一下柚子丰满的大腿。这份不合时宜在柚子看来是情不自禁的爱意。柚子不是不享受这份肉的欢娱、心的舒放，只是，同女友们那些已然“成功男士”的先生比起来，这个男人又显得伧俗邋遢低微了。

　　年中，柚子告诉我，她用上课赚来的钱换了新房子，新房子看得到一小块黄浦江，装了地暖，小区里有200平方米的艺术会所……

　　柚子同情我十年如一日的日子，同情我去了一次亚龙湾还美不滋滋地告诉她。

　　“哎呦，我的那些朋友都去巴黎米兰看时装周啦。你是，罪过得来……”柚子关心我那个没有理科天分的孩子上了什么高中。当柚子知道孩子给送到超级大国去留学了，柚子沉默了。柚子的儿子一心要出国，柚子刚买了新房子，一时还没凑齐留学的费用……

　　这一个晚上，柚子仿佛突然失去了倾诉的欲望。匆匆地，柚子挂了电话。我知道，今夜，我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或者，从今夜开始，我可以由倾听者一跃成为柚子嘴里那些混得很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