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兄插妹,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山下乡 “插队落户”知识青年的代名词。这个看似简单的称呼,却包含着异常沉重的内涵,它承担着知青个人的遭遇与不幸,凝聚了几代人的悲欢离合,牵涉到无数家庭乃至整个社会方方面面。面对艰难人生,有的人自暴自弃,消极沉沦;有的人顽强拼搏,百折不挠。田大头属于后者,最终磨砺成生活的强者。
田大头,大家都这么称呼他。他的大名叫田裕民,是当年大杨浦宁国中学的学生,也是我在淮北泗县插队落户时的“插友”。在当年县“积代会”上,我听过他的事迹介绍。犹记得,在大雪封门的寒冬腊月,每天大清早,他挨家挨户为村里老乡家挑水。自觉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为贫下中农服务,他的事迹感动了无数老乡,亦感动了无数知青,一时声名鹊起,成了知青们学习的榜样。
但我们一直无缘相识。我俩真正见面已是知青大回城后的1998年6月。那年,知青上山下乡30周年,我重返淮北,故地重游。在山头镇我见到了时任县城建局副局长的田裕民,他正顶着39℃高温和老乡一起挑土,让我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一个上海知青,经30年乡村生活的磨炼,根已深深地扎进了乡土,除了文化和思想外,他简直和当地的百姓毫无二致。于是,我对他进行了采访,将他的事迹写进报告文学《重归淮北》。
田裕民是一个想干事、干实事的人,他满腔热忱地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但社会现实并不遂愿,没有背景,不入圈子,有时很难在社会上有所作为的。在遭遇一系列的困顿之后,前景迷惘的他,决计离开这片他曾经倾注一腔热血的土地,按政策提前办理了退休的手续,回到故乡上海重新创业。真是应了一句古话,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田裕民在上海的事业红红火火,上海世博会工程建设有他的贡献。
田裕民是一个热忱的人,我们接触并不多,但他一直很关注我,去年拙作《钱汉东诗文墨迹选》在上海书城签售,他带了一帮插兄插妹前来捧场,让我感动不已。以后,我们有了较多的接触。我们一起回忆那战天斗地的艰难岁月,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倒流;我们一起感慨岁月的馈赠,没有那燃烧岁月的磨炼,也许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知青经受的磨难不仅是体力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裕民兄向我谈及的一件往事让人不寒而栗。那是一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时代,终年不见荤腥的知青正处于生长发育时期。一天几个小伙子相约去打野猫解馋。因“猫”与“毛”同音,有好事者告密,说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于是,小知青们被隔离审查,批斗达100多场。这对于今天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年轻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但在那个荒诞的年代却是正常不过的事。
插兄插妹的人生经历丰富而饱含艰辛和痛苦。这一代人在长身体时,国家正遭遇困难时期,没办法吃饱饭;本该读书接受文化教育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狂潮席卷了他们梦想;待到婚嫁年纪却又两手空空,从头再来,重新学习,寻找工作;不惑之年却遭遇下岗失业的危机;步入老年又将陷入独生子女无暇顾及、空巢等可怕的孤独困境,几乎人生的所有苦楚都被知青经历。
难能可贵的是,面对一切磨难,“插兄插妹”并没有向命运低头,也没有 “顾影自怜”,而是以乐观旷达的心境从容面对,甚至无怨无悔,不向国家和社会提出任何要求,默默地承受一切的磨难。他们甚至认为不能只关心个人一己的悲欢,要放大眼光,关心社会的实际问题,对社会、国家以至世界、人类都有所承担。 这一点在田大头身上可以看到,在大多数知青身上也能看到。